我们终将独自长大

第16章


在那次争吵后,我以为她不会再给我打电话了,但我还是猜错了。完成询问任务后,我能感觉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轻快地结束电话。
至于祝融,我们陷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糟糕境地,没有争吵,但我们谁也没有与对方联系,默契地延长着这场冷战。
有好几次,在收到李缪缪发给我的短信后我都想像往常一样给他打电话吐槽,可一拿起手机,脑海中就自动浮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远远落在我身上冷漠的冰冷的目光。想到这里,我就狠狠地按下手机的锁屏键,像是这样就能平息心里的怒气,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愤怒什么。
兵荒马乱的期末后,接踵而来的是暑假。
以往我大多是搭易扬的便车,偶尔祝融也会让他们家的司机兜远路从博陵大学来到桥江,将我连同行李一起打包扔到我家门口。但这一次,我是一个人—易扬父母带着不到四岁的弟弟去了澳大利亚避暑,回家与他一个人在公寓毫无区别,还不如留下来忙自己的事情。至于祝融,他说不定早已回到家正吹着空调吃着西瓜。我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艰难地往楼下走,无比酸涩地想着。
楼道里来来往往都是高矮胖瘦的男生,大多是来帮女友搬行李,我走到一楼的时候,林达西给我打了电话。所以,最后我是被林达西送回去的,虽然大巴没有座位最后我只能坐在行李箱上,但这依旧让我感动—林达西是站着的。
天气很热,我的鼻腔充斥着难闻的汗味和汽车的油味,更让人觉得愤怒的是有人在这密不透风空调还不怎么好使的车厢里抽烟。
“我觉得这一趟回家像孙悟空取经一样艰难!”终于下车了,我站在小区门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柏油味与汽车尾烟味儿的滚烫烫的新鲜空气,虽然不怎么好闻,但比在车上强多了。
“走快些,别在这里傻站,小心中暑。”林达西帮我拉着行李,他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保罗衫,已经被汗湿了一半,棉布贴着后面的皮肤,像画了一幅世界地图。
我在前面带着路,犹豫着要不要请他回家坐一坐。这会正值中午,天气这么热,他跑来跑去多受罪,再说姚琳女士中午一般都在公司,不会回家,家里应该是安全的。
我热烈地在心里盘算着,很快就走到了我家所在的那栋楼,但我顿住了脚步。因为我看到了祝融和许宝桐,他们正站在楼道口没有阳光的地方说话,两人脸上都带着笑,而他们的身后,是同样笑盈盈的姚琳女士。
而在不远处,还停着祝融家的路虎。
我不用走近,也能猜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怎么了?”林达西见到我突然停下,有些不解。
我没有说话,因为对面的几个人都已看到我,许宝桐已经喊出我的名字:“宝榛,怎么在那里晒太阳?”她是在与我说话,可目光却没有落在我身上,我看见她轻轻地对林达西点了个头。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两道冷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祝融只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而我妈锐利的目光先是将林达西自上而下地扫视了一遍,又落在我身上,像悬挂在高空的太阳,落下的阳光抚摸着我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她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们。
林达西远远地朝我妈的方向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把行李箱的拉杆递给我,朝我挤出一个笑:“我先回去吧,你也快进去,这里太热了。”他的鼻翼有细密的汗珠,我看着他温柔的笑容,忽然觉得特别的内疚和不安。
“对不起。”
“你说什么呢!”
“我本来想请你进去坐的,可是有点不方便,天气这么热,你陪着我跑来跑去。”我吸了吸鼻子,抱歉地看着他。
“傻瓜。”他无奈地笑,朝我伸出手,我还没来得及将手放在他手中便听到姚琳女士带着怒意的声音。
“许宝榛,你给我回来!”
林达西朝着姚琳女士的方向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朝我挥挥手。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慢慢地远离,拖着行李箱有气无力地朝楼道走去。
许宝桐在看,我妈也在看我,我知道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硬战—我妈那样的人,总是希望能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务、财政、我们的一举一动,但这些远远不够,如果可以的话,她估计还想把我们的思想拿捏在手中。
我以为祝融会走,他却跟着我们上了楼。
刚进门,我连行李箱都没放好姚琳女士便开始追问林达西,甚至没有避讳祝融在场。
我们之间的气氛总是剑拔弩张。
“那个男的是谁?”
“我男朋友。”
“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
“我都二十岁了,难道交个男朋友也不行吗?”
“那你至少也该告诉我!”她盯着我的眼,像是要穿透我的灵魂,“他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有什么人?”
许宝桐和祝融正坐在沙发上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可我知道,他们都能听见,这个认知突然让我觉得难堪。我胡乱地想起小学时我和班上一个女生挺要好的,但因为她妈妈是清洁工,姚琳女士便让我与她少来往。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像是赌气一般:“他给人打工的,不是什么有钱人!”说完我拖着行李走向房间,但我知道她不会因此放过我。
脚步声越发近,她几步走到我面前:“许宝榛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妈,我还在和你说话,你要往哪走!”
“你也知道你是我妈,能别用这种审犯人的口气审问我可以吗?”我停下来,高昂着头,完全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难看,也懒得去顾忌祝融,反正我什么丑陋的样子他都见过,我不在乎多这一次。
我其实并不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她吵架眼泪总会忍不住从眼眶里往外冒,我的声嘶力竭引来了厨房里的许知同志,他手里还拿着锅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们,目光里夹着无奈和心疼。
许宝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轻轻地拉开姚琳女士:“妈,别生气,有话好好说……”但这样并没有缓解她的怒气,反而点燃她的心头火。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
“好好说,好好说,你看看她什么态度!”她指着我,“我不过就几句,你就拿我当敌人,你什么时候也能学学你姐!”又是这句,我真不想听下去,正准备关上房门却听见她又说,“那个男的阴沉沉的我看着不舒服,不管你们什么关系,早断早了,你姐都没有交男朋友,你急个什么急……”
我猛地抬头看她,姚琳女士的语气并不像是开玩笑,而许宝桐就站在她身后,并没有看我。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一定是许宝桐对她说了什么,一定是的。
02.
和姚琳女士吵完架后,我连家都不想呆,幼稚地从家里跑出来。
我站在门口,盯着楼道不知道哪个调皮小孩印在墙壁上的黑漆漆巴掌印,我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我“噔噔噔”地跑下楼,一脚踢掉楼道里的垃圾袋,只能这样表达内心的愤怒和不满。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就沿着小区街道往北走,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变暗,华灯初上,我才发现我走到了曾经的小学—我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所以每每遇到什么事,我总会不自觉走到这里来。
人的记忆都善于趋利避害,那些美好的令你怀念的事物无论过了多久,你想起时还是面带微笑;而那些令你感到痛苦的悲伤的事情,即便有人提及,你也会刻意将它抛出脑海。
我躺在操场湿润的草坪上,那些从未被修剪过的绿色的小草隔着衣服刺得我的皮肤微微发痒,不知名的虫子顺着我的手一直往我的脖子里钻。
月亮很圆,就像我身上仅剩的那几个一元硬币。
我轻轻地闭上眼,却能感觉那橘黄色的柔和的光落在我的身上、脸上,黏腻的晚风也没将它们吹散。
好吧,就这样睡一觉。
这个想法才在我脑中闪过,我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轻,但我却听得特别清晰。我猛地睁开眼,坐起了身子,细碎的草屑随着我的动作迟钝地跌落,混合进地上的墨绿里。
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朝我走来,很慢,就像在散步一样。
“你来干什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对他没好气。
他站在离我大概一米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微微笑了,倒不是那种阴冷的皮笑肉不笑,而是一个正常的真心实意的笑:“你哪次和你妈妈吵架不是跑到这里来哭,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一点长进!”他看着满身草屑的我,有些嫌弃,但最终还是在我身边坐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月光。
的确,是我没有长进。我记得小学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我和许宝桐吵了一架后,我妈给了我一巴掌,我就从家里跑出来,因为无处可去,最后勇猛地翻了小学操场后那堵破旧的矮墙,在操场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许知同志找到。因为这里安静,小学哪有什么晚自修,除了房门值班的保安,夜晚根本没人来。而这么多年,那堵要快倒塌的墙也一直没倒,学校也不舍得花钱找人来修。
“我没有长进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滚远点!”看着他坐在我身边,我狠狠将他一推,我知道自己此时看起来十分色厉内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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