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木头美人

第7章


学谦只觉他反应有趣,也没感到失望,低头开始吃起讨来的面饼与素菜。见男人放下匕首,他便自然而然地拿过来自己割肉,嚼得津津有味。
    白胡子老人站在一旁,再三确认那男子并无不悦,才行了个礼离开。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肉,那人并不怎么说话,学谦却自得其乐地跟他说着自己的事情,直到村人散去才站起来,拍拍肚子大叫“好饱。”
    男人坐在石椅上,看着他口中念着“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缓缓步下石阶,在空寂的泥地间徘徊。明明是荒村中一点篝火之畔,还兼衣衫不整,他却走得姿态轩昂,宛如闲庭信步。夜晚湖面风大,掠动他长发与衣裾飞扬,仿佛眨眼间便要被吹跑了一般。
    男人无声无息来到他身边。
    “我明天找人带你到德齐。”德齐是雄州州治。
    学谦正出神瞧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听他突然出声,不禁一愣。
    男人冷睨他茫然的表情,道:“你费尽唇舌,不就是为了这个?”
    虽说攀交情确实有求助的意思,另一方面却是看他一个人喝酒有点可怜。谁知此人爱理不理在前,现在又是一副小瞧人的样子,学谦涵养虽好,毕竟年轻脸皮薄,忍不住气往上冲,高声道:“不敢烦劳,烦兄台指个路,在下自己可以回去。”
    男人从鼻孔里出了一声气。“一路上你与谁沾亲,老虎还是山猪?”
    经他这一说,学谦立时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人生地不熟的,就算得人指点,要找对路也是困难,更何况这里群山耸峙,不管有什么猛兽出没都是平常,为赌一时之气,而断送掉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性命,实在不值。
    思及此,他整整衣衫,对男人作揖道:“是在下失言,承蒙厚意,如此烦劳兄台了。”
    见他如此爽快地致歉,男人又是一阵意外,瞪着他的头顶良久,才道:“回去睡了,明日早起。”
    学谦正要答应,忽然意识到——“那间屋子是兄台的住处吧?我鹊巢鸠占,未免不妥。”
    男人嘴角一歪。“怎么?你在邀我同榻而眠?”
    全身上下被他无礼打量,学谦心头微颤,生出一种诡异的羞赧之感,他强自压下,坦然笑道:“你我都是男子,这也未尝不可。”
    男人又瞪他。“你这副长相这把年纪了,还什么都不懂?”
    “懂什么?”学谦只觉他责备的口气十分奇怪。
    男人话一出口,便想起之前他说自己在病榻上度过了十几年,所以要一天当做两天用,好补回过往人生云云,不自觉放缓语调,道:“没什么,我不睡,你走吧。”说罢就走回座位,顺手朝篝火里扔了两三块干柴。
    学谦心知即便这人是好意将床铺让出才这么做,自己也没能力劝说他回屋,因此对他拱了拱手,独自回转。
    “你怎么跑到这里?我找你半天了!”
    学谦蹲在小山坡上,拿着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与记忆中的图鉴比对,正为这种稀世难寻的草药长了满满一整个山坡而惊讶,冷不丁被突然冒出来的咋呼吓了一跳。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双臂交抱着俯视学谦。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也许是前发遮盖额头的缘故,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小巧的鼻子有些不满地一抽一抽,红润的薄唇微微抿起,表情上明明是薄怒的样子,却还是让人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对着他露出笑容。
    他穿着体面,说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皮肤十分白皙,头发规规矩矩地梳起来,乍一看与此地风物全然不搭,只有锐利眼神显露些许难驯的野性,奇妙地与周遭粗犷风景相融。
    学谦拍拍手上泥土站起身,颔首道:“小兄弟是哪一位,与我相识么?”
    “主人叫我带你回去啦!你不要自己乱跑。”少年气嘟嘟地回他,递出一件布料,“你把这衣服换上。”
    学谦接过,见是一件麻布长袍,连忙道谢穿上。
    “原来是那位——呃,”学谦这才发现至今不知道那男人怎么称呼,“在下姓顾,草字学谦,贵上尊讳是?”
    “跪上?真会?”少年莫名。
    他皱眉懵懂的样子像是稚童般无邪,学谦笑道:“你家主人的大名,我昨日忘了请教。”
    “哦。”少年摆摆手,“那种没有名气的人知道了也没啥用,以后要是碰上,叫他自己告诉你。”
    言下之意就是说今日那人是不会出现了,学谦不由得有些怅怅,道:“既如此,那便随缘吧。”
    “你吃过早饭了吧?”
    学谦点头,抓起身侧的蓝布袋递给少年。“你要吃吗?”
    天濛濛亮的时候,那位白胡子老人来敲门,给了他一袋面饼,比手画脚地表明路上吃,态度恭谨得令人发噱。
    少年嫌弃地看着袋子里的面饼,道:“我才不吃这个。”他打了个呵欠,两只手掌胡乱在脸上揩抹,学谦觉得这动作很是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春及。”少年一纵身跃下两丈来高的小山坡,无视学谦发青的脸色,抬头大声喊道:“走了,拖拖拉拉的我不管你喔!”
    春及身手十分矫健,在根本看不到路的丛林中,也能游刃有余地 带着学谦往前走,寻找水源时更像在自家后院闲晃。学谦并不惯走山路,只是想着成为小少年的累赘实在不堪,憋着一股气硬是跟了下来,既没喊休息,也没求他搀扶。到天色渐暗时,不知不觉竟然也爬过了两座大山。学谦听春及这么说明,也不禁对自己的体力刮目相看。春及却又说还要翻过三座更高的山才能够到达,学谦又感前路茫茫。他之前与护卫们一起走时,向导言道只要过了当时那座山就可以进入德齐,大约是被救自己的男子带往了相反方向。
    两人拾了干柴升起篝火,学谦拿出面饼来吃。春及却依然拒绝同食,说声你乖乖待着,就蹿进深林不见了影子。学谦坐下来就再也没有站起的力气,倚在一棵树下揉着几乎没有感觉的双腿。
    蓦然听见一阵沙沙声,学谦举目四顾,没有见到什么东西,却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春及,是你吗?”他不确定地小声问,没有回答,又大声喊了一次,依然没有回应。学谦开始感到不对劲。少年很活泼,但他俩并没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
    这时,左侧密林中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躯干。那是学谦以前没有亲眼见过,但却从书上瞧过无数次的熟悉身姿——虎。
    花斑老虎走得很慢,行进途中黄澄澄的眼珠直勾勾盯住学谦。学谦僵在地上,叫不出声,也动弹不得。
    如果书上不是骗人的话,这种动物是会吃人的没错。而且越是反抗,死状越是凄惨。遭人胁迫或许还可以凭藉头脑胆量博得一线生机,面对野兽,除非力大无穷,否则就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搞了半天,最后要被这只老虎吃掉么?
    学谦忽然很想笑。身中剧毒没有死,跌下山崖也没事,也算是奇遇了。而在蛮荒之地的山中命丧虎口,总比躺在床上,一辈子都没看过这大千世界好很多,知足吧。
    学谦闭起眼,脑海里出现的,除了父母亲之外,最鲜明的竟然是那个不知名男人的脸。
    唉,早知道应该磨春及将他的名字说出来,在下面和母亲说起,也有个称呼。
    浓重的腥膻味代表老虎已经来到他身边,学谦能够感觉到响亮的喷气声。已经过了极度漫长的时间,身体却依然没有疼痛之感。他忍不住睁开眼,但见一个毛茸茸大头在自己周身嗅来嗅去。
第五章
    它、它是在选择那个部位下口比较好么?
    老虎总算是嗅闻完毕,发出一声低咆。学谦再一次认命地闭上眼,却听到一阵沙沙声。
    又一只?如果是这样的话……
    学谦开始飞快思考挑拨两虎相争、自己好趁乱脱险的办法。然而过了不知道多久依然没有动静,他再次睁开眼,却看见原本在自己身边的那只老虎,现在已经非常有气度地端坐在自己对面,模样乖巧无比。
    学谦小心翼翼地不住偷觑,那只老虎连看都不看他,更别说什么虎视眈眈了,学谦心中顿时产生诡异的猜测——也许它只是过来烤烤火?
    “阿旺!是你吗阿旺?你来找我玩对不对?太好了!”
    才一眨眼的功夫,学谦呆滞地看到一人一虎抱在一起,开始在并不大的空地上打滚。春及重重地拍着那老虎的背,不时发出喜悦的笑声,老虎也拿粗糙的舌头连连舔他,欢乐吼声震得学谦耳朵声痛。
    好不容易停止打滚,他们又开始像小孩子一样并排而坐,春及用寻常言语与老虎拉着诸如“你爹娘还好吧”、“西山那边剩下的山猪还没有逃走吗”、“兔子肉干干的不好吃你下次别留给我了”、“你姐姐再不嫁小心老得生不出崽子”之类家常,老虎以低吼和啸声一一回应,两方面旁若无人,说得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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