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木头美人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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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瞥他一眼,结实的长腿收到椅子上,手肘靠在膝盖,道:(下面热闹。)
    (热闹也不是我的热闹。)学谦放下食物,给焦急的白鬍子老人一个安抚笑容,逕自在条案的另一边席地而坐,还自来熟地想拿起陶钵倒酒,没想到这个陶钵竟重得可以,几回使力,竟纹丝不动。学谦无奈瞧著对面之人,男人注视他好久,终於随手一提,将酒水倾入他碗中。
    学谦双手捧碗,道声(多谢),便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喝完摸著喉咙道:(这酒可真辣。)
    (你倒还不错。)男人眼中有些讚许,旁边的白鬍子老人则用惊悚的目光瞧著学谦。
    (我离家前才头回喝,汾清三坛下肚脸色不变,家父急得找大夫过来瞧,大夫说大约我常年服毒,区区烈酒已不在话下。)
    寻常人听到他这麼说,必然好奇地问為何常年服毒,话匣子便能就此打开,这男人却只是微一挑眉,用匕首割起野猪腿来。学谦只觉他反应有趣,也没感到失望,低头开始吃起讨来的麵饼与素菜。见男人放下匕首,他便自然而然地拿过来自己割肉,嚼得津津有味。
    白鬍子老人站在一旁,再三确认那男子并无不悦,才行了个礼离开。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肉,那人并不怎麼说话,学谦却自得其乐地跟他说著自己的事情,直到村人散去才站起来,拍拍肚子大叫(好饱。)
    男人坐在石椅上,看著他口中念著(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缓缓步下石阶,在空寂的泥地间徘徊。明明是荒村中一点篝火之畔,还兼衣衫不整,他却走得姿态轩昂,宛如閒庭信步。夜晚湖面风大,掠动他长髮与衣裾飞扬,彷彿眨眼间便要被吹跑了一般。
    男人无声无息来到他身边。
    (我明天找人带你到德齐。)德齐是雄州州治。
    学谦正出神瞧著又大又圆的月亮,听他突然出声,不禁一愣。
    男人冷睨他茫然的表情,道:(你费尽唇舌,不就是為了这个?)
    虽说攀交情确实有求助的意思,另一方面却是看他一个人喝酒有点可怜。谁知此人爱理不理在前,现在又是一副小瞧人的样子,学谦涵养虽好,毕竟年轻脸皮薄,忍不住气往上冲,高声道:(不敢烦劳,烦兄台指个路,在下自己可以回去。)
    男人从鼻孔里出了一声气。(一路上你与谁沾亲,老虎还是山猪?)
    经他这一说,学谦立时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人生地不熟的,就算得人指点,要找对路也是困难,更何况这里群山耸峙,不管有什麼猛兽出没都是平常,為赌一时之气,而断送掉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性命,实在不值。
    思及此,他整整衣衫,对男人作揖道:(是在下失言,承蒙厚意,如此烦劳兄台了。)
    见他如此爽快地致歉,男人又是一阵意外,瞪著他的头顶良久,才道:(回去睡了,明日早起。)
    学谦正要答应,忽然意识到——(那间屋子是兄台的住处吧?我鹊巢鳩佔,未免不妥。)
    男人嘴角一歪。(怎麼?你在邀我同榻而眠?)
    全身上下被他无礼打量,学谦心头微颤,生出一种诡异的羞赧之感,他强自压下,坦然笑道:(你我都是男子,这也未尝不可。)
    男人又瞪他。(你这副长相这把年纪了,还什麼都不懂?)
    (懂什麼?)学谦只觉他责备的口气十分奇怪。
    男人话一出口,便想起之前他说自己在病榻上度过了十几年,所以要一天当做两天用,好补回过往人生云云,不自觉放缓语调,道:(没什麼,我不睡,你走吧。)说罢就走回座位,顺手朝篝火里扔了两三块乾柴。
    学谦心知即便这人是好意将床铺让出才这麼做,自己也没能力劝说他回屋,因此对他拱了拱手,独自回转。
第三章
    父母间的深厚感情,学谦自幼耳闻目睹。母亲离世时,父亲守着尸身好几天不吃不喝,最后是族里长辈抱着病弱的学谦在灵前一顿痛斥,他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学谦深知父亲年迈,再经不起丧亲之痛——若非如此,自己又何必对姐姐与外甥多方容让?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伸出双手搭在老人肩头,轻声道:“爹您放心,我会照顾自己,也会好好开拓生意。”
    顾老爷子怔怔注视儿子,隔半晌撇了撇嘴,道:“其实你只不过想出去玩吧?”
    据说雄州那边山水风光别具一格,虽然山路迢遥,还是有人不远千里跑去观赏。这孩子小时候皮得很,在床上一躺许多年,九成九是憋坏了。
    学谦狡狯一笑,“您说呢?”
    孤零零挂在荒凉的山上,学谦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路途艰险估计不足。
    坐在马车上走了好几天山路,昨晚总算是进入雄州辖境,投宿山民家中,虽然这一路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睡泥地,学谦还是对于到处爬来爬去的小虫子无法习惯。今晨头昏脑胀地启程,才走没多久,就被半途杀出来的一群强人阻击。此地山势极陡,二十人的护卫队伍被冲散,打斗中双方都有好几个人落入山崖。学谦踉踉跄跄地往无人处走避,中途扔掉金银细软,还特意将包袱摊开好让对方瞧清楚,不料竟还是引来追逐。眼看前方再没有退路,持刀的三名蒙面大汉一步步逼近,权衡之下,他只得眼一闭,抱头团身滚下陡崖。
    那山坡虽陡,幸好也不是寸草不生的地方,他一路胡乱攀岩壁抓草木,虽然野草承受不住身体重量纷纷被连根拔起,去势好歹是慢慢缓了下来。最后滚落的势头总算被挡住,学谦望着头顶青天半晌不敢动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架住自己的竟然只是一根细细的枯枝。
    看似茂盛的野草,反倒不如这一跟小树枝有力。果然有根的植物就是不一样,就像他离乡背井跑到这里,自然不如顾氏根基深厚的大云来得顺利。
    在这样的危机关头竟然还能胡思乱想什么人生际遇,学谦被自己惹笑。
    微风习来,吹得人很是舒服。微微侧头就可以眺望远处的山峰高耸入云,山腰以上厚厚的积雪隐然可见,平地上才入秋没多久,山间却已经是银装素裹了。要不是现在这种又累又危险的姿势,学谦倒不是很介意在这里多看一会儿风景。
    他现在平悬在半空,只有腰间一根树枝受力,脚和头都软趴趴地垂下,脑袋已经有些晕眩。这么久还没有听到护卫们寻人的喊声,十九是遭强人杀害了。学谦这些日子与他们朝夕相处,十分融洽,可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他得想想怎么自救。
    现在这个样子使力不便,总要站起来再说,他往稍微下面探看,发现不远的地方有块凸出的岩石,加上双手攀住树枝,应该可以站立起来。他轻轻地变换姿势,才将腰部抬起,身旁的碎石就纷纷下落,滚进看不见的深渊。学谦咬咬牙,继续挪动身体,将右手伸到身后抓住树枝,微微一撑,之前看准的凸出岩石却与想像中有了些偏差,一脚踩过去竟然踏了个空。学谦心跳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凌空挂在陡坡上,只有右手紧紧捉住树枝。他惊悚地望着那树枝根部也不住落下碎石,就等这根树枝被自己拔起,然后无可挽回地坠入深渊。
    没想到碎石掉了一阵之后竟然就没再动静,学谦大为感动,伸出左手也摸上那树根,道:“我要是秦始皇,一定封你做关内侯。”
    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这根树枝能够承受自己重量了,学谦双手握住枝干,看准地方再用脚尖去够到那岩石,这回总算成功,成为了理想的面向山崖而立之姿。学谦松口气,这才感觉自己双脚打颤,全身发软。
    惊魂方定,看着略带些红色的山岩,他一筹莫展。
    首先,别说他现在就觉得精疲力竭,就算能够站上三天三夜,没有人来救援也是枉然。其次,如果那伙强人的目的不为劫财,而是另有所图,那么也许正在确认自己的下落,高声呼救这一途只会惹祸上身。
    最后一点,傻站在这里会饿死的。
    本来是打算边赶路边边吃干粮好节省时间,所以他从昨晚那一块荞麦面饼之后,已经有五六个时辰没有半点东西下肚了。周围不是野草就是枯枝,没有任何“或许”可以吃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学谦看着枯枝,叹息道:“关内侯,你要是能长果子就好了。”
    枯枝当然不会说话。
    他也知道自言自语于事无补,可是又怕不说点什么,马上就会被过于安静的氛围弄疯。
    “我有点口渴了,枯枝兄,你身为枯枝,恐怕也没有汁液可以喝吧?”和树枝进行到这句对话,学谦终于警觉地住了嘴——再说下去,只会更口干舌燥而已。
    没过多久,一阵叽叽喳喳声响起,学谦仰头,看到黑色的灰色的彩色的各种小鸟自头顶飞过。有一只黑白相间的,还好奇地停在树根边看着学谦,不时啄啄树根,弄得又一些细碎落石纷纷扬扬而下。
    学谦心惊肉跳着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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