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丰号回港的消息不到半日变传到了福清城里,程大当家随着昌丰号走了,程家二房的长子程子珣当然是掌了瑞蚨绸庄的事,程子珣听到昌丰号回来了,而且螭爷还带了程大当家的手谕,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不小心不仅是被打回原形的事儿。
程家大房在外人看来就剩下妇孺幼儿,沈氏和未满一岁的宁儿,还有刚刚产下死胎的林氏,如果程志义的意思是让程家大房的妇孺幼儿稍安勿躁,那他回来便是指日可待。程子珣正发着愁 ,林氏却笑道,“官人这么精明算计的一个人,难不成还被那沈氏和宁儿难倒了。”程子珣不解其意,便看向林氏,林氏刚刚生产完,虽说是生了死胎但心情却好得很,她笑着说道,“如果我同沈氏连着宁儿都没了下落,他们还回来做甚。”
程子珣看着林氏,走到床边上,把手伸进林氏的被褥,“我就说呢,倩儿可是蛇蝎美人,毒的很。”林氏经不住挑逗便软软的靠在程子珣身上,“可是别让他们回来才是,南洋生意再好,也不过是背井离乡的没个照应。”
程子珣听完后点点头,刚想进一步,却听门外有人喊道,“二少奶奶,李大夫过来给您把脉了。”喊话的不是旁人,而是一直跟在子瑜身边儿冒失的伙计,因为人又好唠叨做事又冒失,程大当家当初选伙计的时候就没选上他,为此他在昌丰号出船前还在子瑜面前唠叨,自己是大智若愚一类的话,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罢了。总之那颠三倒四的话让子瑜头一次肯定了自己父亲的决定,但是子瑜走前还是塞给他些银两,让他悉心照顾沈氏及宁儿。
刚才林氏和程子珣旁若无人的议论之时,这伙计就杵在外面听着,听了一会儿刚想走,却见到来给林氏看病的大夫,便机灵了一回。伙计待到李大夫把了脉,写了药单子,才跟着大夫出了林氏的侧院,送大夫出了府邸的大门,便急匆匆的向梅苑走去。
沈氏正逗着宁儿玩儿,她一早便得知昌丰号回港的消息,心中欣喜不已,但是回来报的人说回来的并没有少爷的影儿,昌丰号的钟爷只是把老爷的手信带了回来。
沈氏听后心中一沉,看到玩耍的宁儿,便压住不祥的想法继续逗着孩子。伙计一进门便朝沈氏跪下,沈氏大惊,唤来随嫁丫鬟核儿扶他起身,伙计忙说道,“大少奶奶,这府里是待不住了,那林氏原来早就背着二少爷跟二房堂少爷有了一腿。刚正出着幺蛾子,说什么只要您和小孙少爷没了,那大少爷和老爷就没念想了,没念想也就不会回来了。”
沈氏一惊,果然那林氏不守妇道,只是,现在她能去哪里。伙计看出沈氏的焦虑,便说道,“那林氏只需在堂少爷那儿藏一阵子便行,但是您和小孙少爷不能留啊。如果您真没地儿去,就让带着小孙少爷和核儿姑娘去我老家大陉村,离着福清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他二房堂少爷又不是官府衙门的人,不会兴师动众的满福清县找您。”
核儿听了便说道,“小姐,我看这成,如果姑爷真的是心里有您,必然会知道您是被逼出了程家,如果姑爷心里没您,核儿就侍奉您和小少爷一辈子。”核儿这么说着,那伙计看着核儿也使劲的点着头。
沈氏看了看核儿,“莫要这样说夫君,子瑜倘若活着肯定回来,钟庆平日里跟他甚好,怎就没把他带回来。”说着沈氏的眼圈红了,伙计一见便急急说道,“大少奶奶,先把您和小孙少爷得命保住,才能再探大少爷的生死啊。”核儿听着点点头,“是啊,小姐,我这就去收拾些方便值钱的东西,您说过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氏听完他俩人的话,点点头,眼神透出坚定,“对,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道是昌丰号回港,却不见程家跟着出船的一男半丁。只是现在程府都巴不得他们葬了海,又没个能与我同心的。”沈氏看了看伙计,伙计忙说道,“大少爷在时待我极好,我丁子时也不是个不知恩的人,大少奶奶您就放了心吧。”
沈氏点点头,她不知道这个伙计是不是真心的,但是跟过子瑜的人多少都是有些良心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她选在相信这个刚知道名字的伙计,丁子时,沈氏突然一笑,“你是子时生的?”
伙计露出惊诧的表情,“大少奶奶怎么知道。”沈氏笑而不语,倒是收拾东西的核儿俏皮的啐了一声,“丁子时,你自己告诉我们家小姐的,怎个自己就糊涂了。”伙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什么来,“您收拾着,我去给那恶毒妇人熬药,完了请个探亲假,您和核儿小姐到了晌午可别歇息了。”
沈氏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们会等你回来,”沈氏看看怀中的孩子,“你放心,到时候我不让宁儿出半声啼哭便是。”伙计点点头,便出了梅苑。
核儿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沈氏,“小姐,你说那人,当真有心帮我们?”沈氏冷冷哼了一声,“这时候就且死马当做活马医,谁心里没个图头,不想那么多了,随机应变就是了。”沈氏看看怀中的宁儿,又看看核儿,“核儿,行路上一旦出事,你一定要保住小少爷。”
核儿皱皱眉头,“小姐,别说这些丧气话,核儿拼了命也要保住您和小少爷。”沈氏摇摇头,“傻丫头,路上再说,倘若出事,记住我嘱咐你的话,保住宁儿。”
核儿看着沈氏怀里的宁儿,“可怜了小少爷连个名字还没有,当初就是姑爷左拖两天右拖两天,结果这么大了还只有个乳名儿。”
沈氏笑了,名字还不好起么,“打今儿起,你莫称他宁儿。”沈氏抬头看着院子里树上挂着的水墨梅花的画幅,“这名字么,倒也好取,沈思。”说完,沈氏看着核儿,“核儿,以后这孩子就姓沈单字一个思,思谁念谁,他长大了自然明白,你说这名字怎么样?”
“恩,核儿觉得这名字好得很,小少爷肯定会喜欢。”核儿有些悲哀的看着还不满一周岁的宁儿,沈氏听完她的话摇摇头,“呵呵,他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哪里知道好坏,这名字,子瑜定是喜欢的。”
“爹爹……”小小的宁儿突然开口说了话,惊喜的核儿不知所措,看着自家小姐,沈氏看着宁儿,却听宁儿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爹爹”两字,沈氏亲了亲宁儿,心里暗自道,若是子瑜知道宁儿七个月大便会喊他,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不过,虎父焉能有犬子。
昌丰号刚回来两天,程大当家带来的手信还没有捂热,程家门便出了惨案,程家的沈氏和林氏在去祖坟上香的路上被一伙强盗奸淫,最后大小几具尸体烧的不成样子,却又正值乱世,衙门的人也就草草了了案子,大抵就是让福清的女子们不要出门,倘若出门遇了凶险,官府一概不管。
虽然,沈氏和宁儿早在两天前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得已花钱买了尸首凑数,但程子珣对这样的结局还是很满意的。当福清城的事儿传到港口的时候,钟庆带着以前的弟兄就进了城,钟庆让人砸了程家漆红的大门,放了狠话,最后把子瑜生前梅苑的所有物件儿全都搬走。
钟庆回到港口,看到佝偻老人并没有太多言语,端上一壶福来酒馆的酒,“子瑜平时最爱喝的,您老也来两口。”
“是吗,钟爷可是知道老朽年轻的时候也最爱喝这福来酒馆的酒。”佝偻老人笑着说道,“今儿你去砍了那程家大门,听说程子珣跟个王八一样连面都不敢朝。” 钟老大狠狠的灌下一盅酒,狠狠地说道,“嫂子和宁儿的事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乌龟王八蛋,他娘的就是把福清掘地三尺,老子也要把害了嫂子和宁儿的畜生用刀剁了。”
“沈惜雪可不会那么傻,”佝偻老人笑笑,“你看你搬回来的东西,哪样儿值钱,程子珣目光再短浅也不会傻到今天死了人明天就把屋里的值钱东西都拿走。” 钟老大听了这话一怔,拿起酒酒盅狠狠地咽下一口酒,“您老的意思,操,好手段。”
这个屋子正对着昌丰号,以前是钟庆自己住的,如今他在屋子里多摆了一张床,是给佝偻老人住的,老人突然说道,“往后您跟弟兄们就称我老悔头儿吧,”老人边喝着酒边看着昌丰号,船很大,通身乌黑,在这夜里凸显出几分阴森。
“老子白信他了,接活儿的时候他告诉老子,我们都会得来,结果他娘的他不回来了,这福清县里谁还能像他,谁还能再叫上一声,阿庆啊。” 钟爷喝着酒闷闷的说着,说完竟是嚎啕大哭起来,哭着竟倚着墙睡着了,佝偻老人拿来一床破旧的棉被给他盖上,“子瑜没看错你。”
那天过去之后,整个福清县城又开始了平常的日子,不同的是程家的瑞蚨绸庄是越来越抵不过卢家的泰华了。说起卢家的泰华,别说福清,就是整个福州府都没人不唾弃的,生意是极好的,但那是给鞑靼蛮子做衣服,说白了就是叛徒。
卢勤不管这些,他听到沈氏和宁儿的惨死之后一晚上没合眼,大半夜便出城去了港口。到了港口,找到那艘昌丰号,远远地打量着,他知道自己心底的那个人就是乘这个船出去的,但是没回来。他也明白自己的心思,巴望着那人只是懒散了点儿还没下了船,但是他心里清楚那人不在了。
至于说钟爷带回了程大当家的手信,只能说程志义活着,或者那个缺根筋的程子璋也活着,但是他的子瑜却是没了音信。
昌丰号有一种气势,就是让人不敢久久的看着盯着,卢勤并没打量出半点不同,刚要回去,却看到钟庆喝酒后的嚎啕大哭。卢勤虽然心里不待见这个短粗挫棒的家伙,但是也知道他对子瑜是掏了心窝子的好,此时他哭的样子,让卢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子瑜死了,而且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想到这儿卢勤也想喝酒了,他走进福来酒馆,看到的是胖胖的酒馆老板霍大运同他一样的表情,“先来两壶,”卢勤坐在他同子瑜常坐的位置,“子瑜爱喝,我替他喝。”酒馆老板没有言语,端上两壶酒,自己也跟着这么喝。
那一夜之后,卢勤便跟换了个人一样,只认钱不认人,而且和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钟爷竟也成了半铁不铁的酒友。昌丰号自从上次出船便也无所忌讳,什么时候都能出,乘船的不仅是福清附近县里,就连福州府的有钱人也都跑到福清港等船。昌丰号自从回来之后便不大待见乘船的,在昌丰号上有一规矩,那就是八九月份出船便是押货,上了船的人也被跑船客们唤作是上了钟爷船的货。即便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争先恐后的登上昌丰号。
再说福清城里数一数二的程家,程家的瑞蚨绸庄在泰华绸庄的打压下,越来越惨淡,尤其是失去了南洋市场之后。但是程家毕竟是家底厚,所以头几年倒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倪端,程府的老爷少爷们还都是人模狗样且出手大方。
从程大当家下了南洋,七年的时间,在福清老百姓眼里,诺大个程府一下子就败落了,瑞蚨绸庄抵给了泰华。当年小人得志的程子珣也过得并不如意,他看到泰华因为跟蛮子合作,生意不断且收入颇高,也想掺上一脚。却不想卢勤是个狠角儿,不但离间了程子珣刚刚跟清兵统领建立起来的关系,而且将福清县的织工全都高价收到泰华麾下。清蛮子虽然是马蹄上打江山,但是心思并不笨,收了程子珣的钱还断了瑞蚨绸庄的生意。程子珣就为这儿竟是一病不起,在床榻上生生待了半年。
这边日子是越过越落魄,可南洋那边总是有程大当家的书信,每年一封,书信里面也不写什么重要的,大抵就是问候一下。然后说自己老了,总想着回故里,但福州府都不太平,所以暂不回去了等等,还托付他们要照看好宁儿,待到宁儿大了也好过到南洋以承父业云云。
每次钟爷来信,程子珣都会一天不吃不喝,拿着信恨不得看出个窟窿,而且每隔两年,程大当家都会给程府随信附上些银票,金额不大,但是足够程家大房的妇孺生活所用,并且连带着宁儿的私塾费也算上了。这就使程子珣越来越笃定程大当家带着两个儿子不仅在南洋活的好好地,而且经过这些年的打拼也有些家产家业。
再看看自己,除了不争气的儿子,坏脾气的女儿,什么都没剩下。想到自己一双儿女,程子珣恨不得抽自己两耳瓜子,但是这就是现实,既然自己也在这福清混不下去了,倒不如是卖了这大大的别院得些银两带着妻儿去南洋。虽说程家大房对自己一直有些不善,但是好歹是嫡血亲的关系,自个儿的亲伯父见自己这幅模样还当真就狠心不管。
就算他不管,还有闲散的子瑜,就是子瑜不管,不还是有一根筋的子璋吗,想到这儿,程子珣突然觉得自个当真是聪明得很,头顶上平日里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太阳,此时此刻也变得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温暖。
想到这儿,程子珣开始变了,不再是一副瞅谁都不上眼的模样,眼睛也终于从头顶放回原位了。平日,他总喜欢出去溜达几圈,也好找人说说话,逢人旁的不说,单单就是说自己的亲伯父多好,堂哥们是有仁有意,偶尔也会提起沈氏和宁儿,但会表现出一副心痛不已,恨不得自己杀了凶手的义气模样。
程子珣的改变被昌丰号的钟爷看在眼里,恨不得直接把唾沫吐在那畜生脸上。老悔头却看着程子珣的表现冷笑起来,就着几封手信和隔两年附上的那张银票就够让他欣喜的。钟爷看看老悔头儿,突然说道,“七年了,还没有宁儿的消息,嫂子当真是让宁儿一辈子窝在个地儿不出来吗?”
“不会,沈惜雪不是没囊气的女子,她不会放着子瑜的事袖手不管,只是,算起来,宁儿也只有七岁而已。”老悔头淡淡的说道,钟爷点点头,发了狠的说道,“就让那畜生再自在上两年。”
可是就在程子珣改变之后,程大当家却不按时寄来银票,在信中也说得清楚,“素听来南洋的福清乡亲说,宁儿与其母、婶母已于七年前命丧恶匪。心大悲,想来八年有余,为何侄儿不漏只字片语,徒让老朽惦念孙儿。既然宁儿已不再世,便不再寄去银两,之前的银两就不必为伯父存着了。福州府势态不平,你等把钱留着,也多做些打算。”
一封信就把程子珣从悬崖边上一脚踢下去,一落千丈的不止是心情还有态度。但是程子珣的精神没有堕落,他认为,虽然自个大爷不寄银子了,但是从只字片语中可以看到大爷对自己的关爱还是很深切的,所以下南洋投靠程大掌柜是必行之路。自己琢磨着也不能显出自己操之过急,对方不说话,他便不能提及,不然欲速而不达。
打定主意之后,程子珣把程家大院卖了,得了些银子,租了个城边儿上的小房子,剩下的银两用来度日。旁人家是盼端午盼中秋盼腊月过年,而程子珣家一家大小六口是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八月底昌丰号出海,再盼到腊月初昌丰号回港。
就这么等着盼着,一晃竟又是七年。
钟爷切着手指头算着,奎生蹲在旁边抽着旱烟袋,“钟爷,你这算起来能比别人多算。” 钟爷看看自己六指儿的右手,笑了笑,“多算有个屁用,该是几年是几年。”奎生没接话,看着昌丰号,“钟爷,等再出船回来就是跑了十四年了,还剩一年。” 钟爷点点头,却见那边老悔头儿踱着步子走了过来,“时候不早了,钟爷,什么时候出船。”
这十几年的时间,老悔头儿还是原来的模样,倒是钟爷变了,变得越发的恶狠了,但是对昌丰号的伙计,钟爷虽然还是以前的钟爷,但不会是从前的钟老大了。
昌丰号竖起高高的桅,在众多人的目光中慢慢的消失在海平面。昌丰号前脚刚刚离开福清港,福来酒馆就来了一个应聘做伙计的后生,来看起来也就是及笄的年纪。倘若不是脸上那道大大的疤痕,倒也是个模样清秀的书生样子。酒馆胖胖的霍老板还是一如从前一样的胖,他上下打量着这后生,但是他的心里可是没有表情这般平静,这个后生像极了一个人,尤其是一笑,那模样竟是与当年他不差半分。
“叫什么?”胖胖的酒馆老板问道,这后生一笑,“姓沈单字一个思。” 霍老板嘴里把这后生名字念出来,“沈思。”“老板您好记性,是的,小的名沈思,您不愿称小的大号,就叫小的鱼儿便可。”
霍老板一怔,“瑜儿,可是当美玉所讲王俞的瑜。”小后生沈思一笑,“非也,我娘不曾告诉我是哪个字,您就念个音就是了,平日里为了好记,就说是海鱼的鱼。”听了这话胖胖的霍老板白了沈思一眼,便不再说话。
突然,霍老板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快,快去请钟爷。”旁边抹桌子的伙计听了,拔腿往外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老板,钟爷跟着昌丰号出海了。”
“这次怎么出的这么早,罢了,”或老板看着眼前的沈思,“你,你就留下吧,先跟着打打杂。”
沈思见霍老板答应了,点头如捣蒜,捣了一会突然停下来,问道“老板,咱们福来酒馆这十几年可是换过老板?”
霍老板微皱着眉头,摇摇头,“不曾。”听到回复后,沈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给霍老板,“老板,这是我娘让我亲手交给福来酒馆的霍老板的信,忘了问了,您贵姓。”
霍老板接过信顺口答了句,“霍。”就听那孩子没心没肺的说道,“这就对了,您看吧。”
“你从哪里长大?”霍老板并没有急着拆开信,只是将信收到宽大的衣袖里,“小的自小在大陉村长大。”霍老板点点头,“除了你娘,家里还有谁?”
“除了娘和我,还有核儿姨娘和姨丈。”沈思老老实实地回答着,霍老板满意的看了看沈思,“恩,你拿着行李,让大李带你去住宿的地儿。”沈思应着,顺手提起小小的包袱,大李凑过来说了句,“沉不沉?”
沈思一笑,“就两件儿破褂衫,轻得很。”“行,那你自己拿吧。”大李和沈思一前一后的往前走,却听霍老板开口道,“沈思,你那脸上疤是怎么回事。”沈思忙回身,看着或老板说道,“七岁时候淘气,不小心跌倒村口河里,不知被什么给剐了一道子。”
霍老板点点头,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沈思转过身笑嘻嘻的跟大李说道,“老板真关心人,看来以后的日子不大难过。”大李瞄了一眼沈思,“以后的日子啊,你等着吧。”
第二天,沈思就职了,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在酒馆里打杂。他很羡慕那些能够拿着酒壶给船上跑船客们送酒的伙计,既能出去又能听那些跑船客们说着新鲜的事儿,但霍老板也说了,进了腊月他就可以送酒了。
一日,店里没什么事,沈思变凑到霍老板跟前,问道,“老板,昌丰号什么时候回港。”霍老板微皱了下眉头,“怎么问起昌丰号来了,有事儿?”
“没事儿,这几日听钟子说起来了,想着那要比八桅官船还有架势,那得是个什么样子的船。”沈思笑着说道,霍老板看着沈思的笑,便也笑了,“进了腊月,昌丰号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便见到了,这时候还是多给我擦两遍桌子,免得我给你扣工钱。”
听到这话,沈思忙站起身,拿着抹桌布一个桌子一个桌子的擦,霍老板拿出已经拆开的信,信上写的很简单,“沈思确为子瑜之遗孤,沈氏已无力抚养,望霍老板能予收留。”只是让他收留了这孩子,却并未提及子瑜,这女子当真是无力抚养还是有意让这孩子在港口,等待机会探求生父的下落。
“沈思,你娘最近身体如何?”霍老板开口说道,沈思听后沉默了一下,便回到道,“老板,我娘月前已过世了。”听到这话,霍老板心里咯噔一下,想不到子瑜之子竟如此苦命,霍老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沈思跟店里的桌子较劲。
“沈思,把靠窗户第三张桌子,多擦两遍。”霍老板突然幽幽的说道,“好嘞。”看着沈思使劲的擦着那张桌子,霍老板心里暗暗地说着,“那是子瑜常坐的座位。”
一上了班时间就过得快了,很快就进了腊月,沈思站在港口望着茫茫的大海,却还不见昌丰号回港,他记得娘说过,“无论如何,也要上了船。”可此时,自己连个船影儿都见不到,不由叹了口气,就在这会儿,远处便有一艘大船的桅杆慢慢出现在沈思的视线,即便是没有看到过昌丰号,而此时,沈思在心里告诉自己,它来了,昌丰号回来了。
沈思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他睁大眼睛看着昌丰号,这艘庞大的乌艚虽然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是那里却装着自己父亲生死的秘密,他记得娘临终前对他说,“鱼儿,你可知道,为娘总能感觉到你爹并未命丧大海,或许他就在那艘船上,只是不得与我相见。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出来,哪怕只是白骨一堆,找到了别忘给娘个信儿,娘挂念了他一辈子。宁儿,你可知,你爹给你起的乳名是宁儿,但你这辈子终不会安宁过活。”
想到这,十四岁的沈思眼睛里已经含了泪,大李刚刚拿着酒接昌丰号,看到沈思的模样,“鱼儿,怎么了这是,至于吗,我跟你说,慢慢的看多久习惯了,再大它也就是个船。”
沈思瞥了眼大李,“大李,你想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登上这昌丰号。”大李嘿嘿一笑,“那些鞑靼蛮子要是打进来,我就上船下南洋,我跟你说,咱们福来酒馆的伙计肯定都能上这船。”
“哦,为什么,难道这船,船老板是霍老板。”沈思问道,却见大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儿,“怎么可能,那是钟爷的船,但是咱老板跟钟爷铁的很。”大李说着话眼神还到处瞅,一下子看到一人,大李用手捅捅沈思,“瞅见没有,就那个穿青衫的,别看是个大叛徒,但也是年年来接船的主儿。”
沈思看向那人,那人由远及近便也看到了沈思,那人突然一愣,沈思一笑,便是这一笑惊了那人,只见那人匆匆跑过来抓住沈思,“子瑜。”沈思还不等说话,早就看不惯他叛国行为的大李,用手一抄,“干什么玩意儿这是,告诉你卢大掌柜,福清城是你的地界儿,但这港口还是我们霍老板说话算数的地儿。”
卢勤并没有理大李,只是死死的盯着沈思,“你真像他。”大李冷哼一声,拉过沈思,“鱼儿,别怕,哥在这儿呢。”听到大李唤沈思为鱼儿,卢勤更是逼近一步,沈思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一笑,“小的沈思,福来酒馆新来的伙计。”
看到沈思的笑,卢勤也笑了,眼前这十几岁的小后生,别说旁的,就是那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他,一笑,更是像得很。卢勤打量着沈思的模样,那刀疤骇人得很,但并没有掩住他那与子瑜及像的眉眼。
“这小兄弟怕是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甚是像我一个故人而已。”卢勤轻轻说道,沈思也笑着摇摇头,就这会儿的功夫,昌丰号已经开到了港口,船慢慢的下了桅,进了港。船上下来撑船的五个伙计,每年九月出船,钟爷总是带着有数的几个伙计出船,用钟爷的话说就是这几个伙计死里逃生,命硬。
几个伙计出来后,便是螭爷,在后面就是老悔头儿,沈思看着一个个的人下了船,再看着一个个的慢慢走近。
突然走在第一个的奎叔停住了脚步,后面的灿狼跟着撞了一下奎生,骂骂咧咧的调笑道,“怎么了,菊鸨姨养出来的姑娘当真重了情义。”却顺着奎生的目光看到了沈思,也愣住了。
钟爷和老悔头儿走在最后,当他们也看到沈思的时候,老悔头儿的手突然抖了起来,钟爷凑近沈思,“哪来的?”沈思咽了咽口水,“小的是福来酒馆新来的伙计,姓沈单字儿一个思。您要是叫不惯,您叫我鱼儿就成。”说完便是一笑。
钟庆看着他的笑颜,突然不出声儿了,倒是老悔头儿颤颤巍巍的用手抚上了沈思的脸,“沈思,你思的是谁?”沈思小眉头微皱,心想果然,昌丰号上不仅是秘密多,人也奇怪的很,沈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我娘跟我说,想谁念谁自然就是思谁了。”
“你娘可好?” 钟庆看到这小子第一眼就确定他是子瑜的种儿,再看到他那一笑,跟那人是不差半分的像,再加上他说话的那神情语气,钟庆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这孩子不是子瑜的,“我娘月前便去世了,是她写了封信让我交给霍老板,让霍老板收留我。”沈思带着些悲伤地说道,钟老大和老悔头儿听到沈氏已经去世,都不由觉得有些悲伤。
钟老大看着那孩子脸上的疤,“你这疤哪来的?”沈思忙说道,“七岁那年淘气,掉进村口河里,在河底也不知被个什么东西就给刮了一道,我核儿姨娘当时还哭了三天,说我破了面相。是娘说男儿家的要拿面皮做什么,核儿姨娘才不哭的。” 钟老大突然笑了,“这小子的疤跟老子的一样,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爹呢。”沈思听这话一愣,还没等他想好托辞,却听老悔头儿问道,“核儿可好?”
“您认识我核儿姨娘?她与姨夫在老家,膝下一双儿女,日子过得很是充裕,好得很。”沈思看着眼前的佝偻老人,他的手愈加抖得厉害了,却听钟爷大嗓门说道,“这人都齐了,走喝酒去。”一帮子人突然一早刚下船的阴霾,全都高高兴兴地嚷嚷着,让胖胖的霍老板多送些酒。
高兴的事儿总是有,菊鸨姨底下的姑娘燕儿直愣愣的就这么站在福来酒馆,看着奎生等人往这边走,灿狼眼尖第一个瞅到,“我的娘,你看那是谁?”他顺手拍了拍黄牙,黄牙一看便大声吵吵起来,“那不是奎生哥的燕儿嘛,怎么今儿有闲工夫来咱们这儿。”
奎生听到是燕儿,便从人堆里跑出来,咧着大嘴笑着说道,“这大冷天儿的怎么跑这儿来了,快回去,晚了我去看你。”燕儿一笑,从怀里把个红木盒子拿出来,打开一看,全是点心,“这刚下船就喝酒,这不,姐妹们做了点儿吃的,你先垫垫肚子。”
奎生是一脸幸福,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冲后面那些人大声嚷嚷,“甭瞎闹唤,大伙都有份儿。”却听黄牙说了,“算了吧,你能舍得给我们吃啊。”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大家又激动起来。但是总有一种人,总在别人高兴的时候拉着个脸偷偷冒出来,然后一副别人欠了他二两银子三年未还的模样。程子珣就是这么个人,当大家都起哄的时候,不知道哪会儿,他就出现在钟爷面前。
“钟爷,回来了,”程子珣脸上的笑让螭庆心里窝火,本来就想剁了这小子,这会儿倒好自个凑过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没那闲功夫。” 钟爷狠狠地说道。
“我伯父捎了口信儿手信什么的没?” 钟爷冷冷的看了眼程子珣,“老悔头儿,程大当家可是少来信了。”
沈思看着那佝偻老人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程子珣见到信旁的也不顾了,那过信就撕开。只见他看完信之后,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回光返照,连声对着钟爷说着“谢谢”话是说着,但是表情却兴奋的没有半点谢意。
“写的什么?” 钟爷看了看老悔头儿,却见老悔头儿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八成是他伯父许诺了什么吧,比如,下南洋。” 钟爷听了这话便从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声,“别让这怂孙子扫了弟兄几个的心情,况且,” 钟爷看了看沈思,沈思忙恭恭敬敬的做了个礼,一笑说道,“小的姓沈单字一个思,别名鱼儿。”
“对,咱们福来酒馆来了新伙计,日后大家都照顾着点儿。” 钟爷说着,大家都应这声儿。却听老悔头儿来了句,“鱼儿,你是哪个字?”沈思一笑说道,“我娘只说叫个鱼儿,但从未跟我说过是哪个字。我字识得少,您就当时海鱼的鱼唤我就是了。”
老悔头儿没多说话,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福来酒馆,霍老板看这些人来了,一笑,说道,“老盼你回港,明知道你回港先是要扼我一顿酒。” 钟爷听了也是哈哈大笑,但是像是习惯一样,霍老板命人摆上几坛子酒,不忘打趣一下奎生,“平日里你们空着肚子,喝也就喝那么多,今儿吃着点心也把肚子填饱了,我这酒馆的酒不知道够不够你们喝的。”
奎生听了便说道,“放心的,这吃了点心就没多少空地儿喝你的酒了。”说着大家便哄笑起来。沈思也跟着笑了起来,倘若不是因昌丰号关系自己父亲生死,他说不准真的就融进这帮大老爷们儿里。可就是这七个人,当年从船上下来的就这七个人,而每年也就这七个人跟着钟庆出海,沈思打量着每一个人,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会解开当年程子瑜生死未卜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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