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覆山河血色凉歌

第603章


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逆子!滚出去!”
“爹爹,你听我说,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怎么能靠骗哄他人的钱财,来维持生计呢?”
“又不光是咱们家骗,所有的人都骗,偏你清高,你清高怎么样?三十岁了,还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
“我宁愿娶不上媳妇儿,也要做人清白!”
“清白值几个钱?啊,我问你,清白值几个钱?”
“钱,难道你们眼里,就只有钱吗?”
“是!我们眼里只有钱,如果不是为了钱,我们养你做什么?吃闲饭啊?你这个死东西,赚不到钱,还敢指责你老子的不是!”
吵骂声很久才停止,夜璃歌沉默地看着,看着一个模样落魄的男人走过来。
“两位好,是路过这里的吗?”男人走到他们面前时,脸上难得地浮起几丝笑,语气非常平和地道。
“嗯。”夜璃歌点点头。
“两位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吧。”男人说完,再笑了笑,又转头离去。
这人,有些意思。
夜璃歌存心要试试他,运功将一锭银子弹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男人果然看见了,俯身拿起银子,有些茫然地左顾右看,然后倒退回来:“两位,这银子是两位的吗?”
“不是。”夜璃歌摇头。
男子的神情更加疑惑,不由咕哝道:“奇怪了,这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银子呢?”
夜璃歌也不答言。
男子默了一小会儿,自己走开,将银锭夹在双手间,合掌于胸,口中喃喃低语,然后才转头朝前走去。
“咱们且跟着瞧瞧。”
两人不着痕迹地跟在男子身后,看他下了山,走进一座庙里,片刻后出来,夜璃歌和傅沧泓这才也进了庙,却见里边只有两名老和尚,正手持念珠,敲打着木鱼。
“师傅好。”夜璃歌打了个稽首,“请问适才那位男子,进来做了什么?”
“两位问的,可是陆施主?”
夜璃歌略一思忖,随即点头:“是。”
“他是来布施的。”老和尚轻叹道,“按说这位陆施主,却也是这一带少见的善人了,奈何我佛无眼,竟然不佑善人。”
“佛,怎会无眼?”夜璃歌微微笑道,“只是世人混沌,欲望太多,看不见罢了。”
老和尚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她,然后接连念了几声“阿弥驮佛”:“施主的根基,实在我等之上,倒是我等,凭白在佛前服侍如许多年了。”
“未知这庙里,可有笔墨。”
“有的,有的。”老和尚点头,“二位请跟贫僧来。”
夜璃歌提笔,写了一封信柬,叠好后交给老和尚:“下次陆施主来时,请师傅将此转予他,于他必然有莫大的益处。”
“善哉,善哉。”老和尚深深施礼,“陆施主果然福泽深厚,愿我佛佑助善人。”
“佛佑善人。”夜璃歌也稽首,又在佛前敬了三柱香,方与傅沧泓联袂而去。
……
市井繁华。
秦楼楚馆,歌舞喧哗,车水马龙。
夜璃歌静静地站在窗边。
“你在瞧什么?”
“瞧这世间芸芸众生。”
“哦?”傅沧泓也往下看了一眼,“众生都在你眼里,还有何可瞧?”
众生都在你眼里?
夜璃歌闻言微怔,脑海里忽然电闪般蹿过很多东西。
“怎么了?”傅沧泓关切地道。
“说不清楚。”夜璃歌摇摇头。
“老板,请你再多宽限我几日,就几日,好吗?”
“几日?”另一道粗嘎的声音响起,“这都多少日了?啊,你自己说说看,都几日了?我说穷秀才啊,你要是没钱,那就别住店啊,往外面随便找一地儿,卧倒就睡,岂不省事儿?何必还在这儿摆阔气?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好吧。”听话音,像是那秀才终于服软,“我马上,就搬走。”
夜璃歌和傅沧泓依然站在楼上,不多会儿,果然看见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子,拖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走出客栈大门,沿路之人纷纷走避。
傅沧泓转头瞅了夜璃歌一眼,却见她面色沉定,看样子,并不想过问这件事。
当下他转回头,叫来伙计:“结帐吧。”
“嗳。”伙计点头答应,接过傅沧泓手中的银子,转身很快找来零头,傅沧泓将银钱搁回囊中,很随意地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客官,您不知道。”一提起这个,店伙计立刻像水笼头开闸似地,“那黄秀才啊,原先也是个中等人家的子弟,只因一味死读书,不善经营,故而被人诓了好几次,以致于家道中落,最后只得卖了房子,住进咱们这客店,偏他又好面子,仍然摆着以前读书先生的款儿,不肯出去谋事,只在房间里读书,说是将来必定大有用处——客官您说说,这话谁会信?难道书里能变出白花花的银钱来?我们掌柜忍无可忍,这才将他教训一顿,撵了出去。”
傅沧泓听罢,也不置可否,只摆手道:“你且去吧。”
店伙计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咱们也走吧。”
夫妻俩下了楼,只在街道上随意逛着,渐渐出了镇子,往郊区行去,走出没多远,却见那适才被赶出客店的黄秀才,竟然稳稳端坐在一棵树下,仍然手捧一本书册,时而蹙眉,时而慨叹,倒真是一副书痴模样。
夜璃歌向傅沧泓递了个眼色,傅沧泓随即踏步上前,先冲那书生一抱拳:“小兄弟。”
书生一时没听见,仍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傅沧泓并不以为意,再轻唤一声:“小兄弟。”
书生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放下书,也站起身来,敛袖躬身:“见过兄台。”
“兄弟在郊外尚且如此用功,令人敬佩。”
“惭愧,惭愧。”书生脸上浮起几丝窘色,“不瞒兄台,小弟因身无长物,被店主撵出,如今连立锥之地尚无。”
“大丈夫在世,最重要的是行得端坐得正,便不会没有出头之日。”傅沧泓正色道。
“兄台这话……”书生面现讶色,“倒甚是振聋发聩,只是世间像兄台这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你我既然相见,也算有缘,这样吧,兄台且收拾行囊,和我夫妻二人到前面的城邑,寻个地儿共饮一杯,如何?”
“好。”书生毫不迟疑地答道,俯身背起书篓,便跟在傅沧泓后面上路了。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一念之差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4-1-14 1:16:23 本章字数:4040
进城找了家清雅的客栈,三人登楼在桌边坐下。
傅沧泓因问道:“看兄弟的谈吐,也并非俗流,为何会沦落至此?”
黄秀才淡然一笑,却并不以为意:“世间人皆重黄白之物,唯我看重的,乃是世道人心。”
“哦?”
“黄白之物可满足一己私欲,却难逆天地大道。”
傅沧泓和夜璃歌对视了一眼。
“那你说说,何为天地大道?”
“大道者,曰信,曰义,曰礼,曰庙器,曰圣法。”
“说得好。”傅沧泓不由亲自执壶,替他斟了一杯,“小弟果然是个得道之人,但人生在世,总得以一长技立身,否则岂不被世俗辈轻看了去?”
“世俗辈愿意轻看,那便任他们轻看,我只要一心自在耳。”
“好个一心自在,小弟,望你将来飞黄腾达后,须时时谨记此言,勿忘勿忘。”
“请兄台放心,小弟绝不会忘。”
“却不知兄台打算如何入世,施展胸中抱负?”
黄秀才执杯不语。
“这又是怎么了?”
“不瞒尊兄,其实小弟所学未能得尽精髓,此时入世,恐非但不能一展长才,反有牢狱之灾。”
“哦?”傅沧泓眉头微微朝上一挑,“莫非,兄台还会窥命不成?”
“窥命不敢当,只是略略通晓一些周易卦算类,不敢在两位面前献丑。”
“既如此,那也不强求小弟,在下这儿有一物,小弟只管拿着,将来如有需求,可执此物前往任何一处州衙,州官必应之。”
傅沧泓言罢,取下手上的玉扳指,递给黄秀才。
“且慢。”黄秀才却伸手挡住,两眼定定地看着傅沧泓,“阁下竟如此信得过我?难道就不怕我信口胡诌,或者拿这信物去做不良勾当。”
傅沧泓摇头:“阁下若是想做不良勾当,只怕也不是眼下这番情景,我敬服阁下的为人和胸襟,故赠此信物,实是想为天地间存一美质良材,也望阁下,不要失却今日之心志。”
“兄台知遇之恩,小弟没此难忘。”黄秀才站起身来,朝着傅沧泓深深一揖,这才非常恭敬地接过扳指,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傅沧泓点头:“人生相逢,际遇有如浮萍,贵在相知二字,今日能相逢,也算有缘,我夫妻二人另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且去了。”
“恭送两位。”黄秀才站起身来,执礼相对。
傅沧泓颔首,携着夜璃歌站起身来,飘然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一面行走,一面结识了各色人物,凡有敬天正心者,必给以相应指引。
这日,已行至泷水边,极眸望去,但见烟波浩渺,景色令人胸怀顿开,傅沧泓不由意气风发,慨然长吟道:“望苍穹万里,白驹过隙,弹指间风云变色,笑谈纵论古今,多少豪杰……”
夜璃歌静静地站立着,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曾经,他冷血无情,亦曾经,他自私冷漠,然而,经过岁月的更迭,血火的洗衣练,他终于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真正的帝王,不会畏惧人世间任何一种苦难。
真正的帝王,观世间芸芸众生事有如观火,真正的帝王,宠或者辱,兴或者衰,在他眼里,都不会有什么颜色。
帝王。
是帝王啊。
帝王的心,就像苍穹一样浩渺无极,插上翅膀便能飞上九天,跌入深海仍然能够从容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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