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

48 奴隶


正如伍子胥所料的那般,吴王夫差误以为勾践下毒毒杀自己之后,便一阵勃然大怒,似欲将勾践千刀万剐方能解气。
    纵观天下大势,吴国和越国,最终只会留下一个。
    这一点,伍子胥看得比谁都透彻。
    若不趁着这次越军溃败之际乘胜追击,彻底消灭越国,日后必将成为吴国的一个心腹大患。
    越王放下天子之尊,不顾天下人的耻笑,公然承认自己用身体取悦吴王,为的就是逼吴王撤军保全越国。
    越王能屈能伸,隐忍坚定,此等胸襟,旁人不理解,聪明如伍子胥又岂会不知。
    伍子胥望着勾践,双眼渐渐眯起……
    越王此人心思缜密,无所不用其极,如若不除,必将成为吴国一大劲敌。
    “王上只是答应退兵,并未许诺保全越王性命。越王杀先王阖闾在先,又屡次三番欲致王上于死地,对他决不可心慈手软,请王上三思。”
    伍子胥怕吴王夫差心软,便有心提醒吴王,果然只见吴王脸色微变,望着越王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夫差深邃如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勾践,脸上如亘古不化的万年冰川那般寒冷。
    “吴王若是守诺退兵,寡人一死又有何妨?”
    勾践语毕,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一把匕首“霍”地一声从腰间拔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王上……”
    范蠡心中猛地一惊,欲上前阻拦,忽听得一个俊朗的声音由远及近道,
    “杀吴王阖闾之人乃是在下,与越王无关。”
    却见灵姑浮一身戎装,手中挥舞□□,突破吴军的层层包围,策马奔来。
    “灵……姑……浮……”
    看到灵姑浮现身,伍子胥眸色蓦地变冷。若非当年他刀下淬毒,吴王阖闾又怎会暴毙身亡。此人纵然是鞭尸八百,亦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伍子胥欲下令弓箭手射杀灵姑浮,却被吴王夫差制止住。
    “王上,您怎么样?”
    灵姑浮下马走至勾践身边,见他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心中微恸,恨不得将人搂至怀中,细心抚慰,无奈君臣有别,身份悬殊,灵姑浮只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勾践。
    看到灵姑浮突然出现,勾践心中蓦地一紧,却不知越国出了何事,便急切问他道,
    “姑浮将军,你为何来此,莫非会稽山出事了?”
    “王上放心,会稽山易守难攻,微臣已做了全面部署,短期之内,应当无碍。”
    灵姑浮说着,又转身望着吴王夫差道,
    “吴王,当年毒杀吴王阖闾实乃在下一意孤行,并非越王授意,吴王若是要报仇,在下愿意以命相偿,请吴王切莫迁怒越王。”
    “不,当年姑浮将军刺杀吴王阖闾是为了越国为了寡人,若说是罪魁祸首,应当是我。”
    “吴王阖闾死于微臣剑下,此事天下人皆知,王上切莫意气用事。”
    “好一对感人至深的君臣,今日寡人便成全了你们的心思,只要你二人中有一人我父王偿命,我便不再追究越国的杀父之仇。”
    夫差声音冷极,拔出手中佩剑朝勾践和灵姑浮扔去。
    勾践抢先一步,俯身,将宝剑捡起,横至颈肩,望了灵姑浮和范蠡一眼道,
    “越国便拜托两位将军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哐当”一声,勾践手中的长剑应声而落,同时落下的,还有从夫差手中飞出的一个小石子。
    灵姑浮见状,忙捡起宝剑,往颈上一横,霎时间,鲜血从灵姑浮脖颈间喷薄而出。
    “姑浮将军……”
    勾践和范蠡见状,忙迎上前去,一把将他扶住。
    “吴王,灵姑浮杀人偿命,无怨无悔,还望你能够遵守诺言,不再追究越王。”
    灵姑浮的身体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吴王道。他转过头,望着越王,眸中满满的都是依恋和不舍,
    “当日姬山下毒,若非承蒙王上搭救,姑浮早已不在人世,能够为王上而死,微臣死得其所,请王上切莫挂怀……”
    “姑浮将军……”
    勾践紧紧握着灵姑浮的手,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抖了抖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灵姑浮又抬眸,望着范蠡道,
    “范将军,我的心事,你最明白。希望能够替我一直守护者王上,姑浮感激不尽。”
    “姑浮将军,快别说这种客气话。你放心,我范蠡发誓此生此世一定会守护好王上。”
    “如此,我便放心了。”
    灵姑浮点了点头,艰难地动了动唇角,扯出一抹笑意。
    突然勾践感觉到灵姑浮的手臂重重地往下沉去,呼吸一紧,却见他双眸紧闭,一脸安详,如同睡去了一般。
    “姑浮将军,姑浮将军……”
    勾践轻声唤着灵姑浮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王上,姑浮将军已经走了……”
    范蠡用手探了探灵姑浮的鼻息,望了勾践一眼道。
    勾践没有说话,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范蠡怀中的灵姑浮,脸色惨白如纸。
    记得三年前,合路初见,他才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那时的灵姑浮,桀骜不驯,孤傲清高,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肃杀之气,如一柄出鞘的冷剑,令人不寒而立。
    那时的他看不起自己,对自己尽是嘲讽鄙夷,原以为他是难以相与之人,可他只是以为自己是不学无术厮混后宫之人罢了。自从校场之上,自己救了他的性命之后,灵姑浮与自己同生共死,经历了风风雨雨,不知何时,他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也褪去了当年的桀骜,自己也习惯了他的付出,甚至已经觉得理所当然,从来不曾真正关心过他。
    “王上切莫太过伤心,姑浮将军死得其所,如果换做是微臣,微臣也会这么做的。”
    范蠡深深望了勾践一眼道。
    “灵姑浮已死,杀父之仇寡人便不再追究,不过越王屡次三番想置寡人于死地,若要吴国退兵,除非越王答应做寡人的奴隶,一生一世……
    夫差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勾践,一字一句道。
    ……
    公元前494年夏,越王勾践兵败会稽,越军元气大伤。
    眼见吴军来势汹汹,越国将亡。千钧一发之际,越王勾践与吴王夫差谈判,以其一生自由换吴越两国十年和平,从此越国向吴国岁岁称臣,年年进贡。
    吴军终于退离越境,一场兵战之祸最终因为越王勾践做出的牺牲而得以避免。
    ……
    越国王宫中,绿瓦红墙之下,一人黑发白裳,独倚栏杆。
    站在凌霄阁上鸟瞰大地,却见九重宫阙,万户千家,阡陌交通,车水马龙。再远处是池塘遍布,河网交叉,莲花争艳,绿柳成荫。极目之地,会稽山绵延千里,将整个安城包围其中,如卧龙一般守护着越国的王都。
    这就是自己的天下,自己牺牲自由出卖自尊所换回来的天下。
    而明日一别,也许终成永诀。
    此生此世,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看一眼这安城的秀丽风光.
    勾践垂眼,却见凌霄阁的入口处,二人身披铠甲,刀戟交叉,如门神一般守在两旁。
    时隔两日,吴国差来的赤影侍卫却始终如影随形,贴身相伴。
    即便是夜间,也非得里里外外检查仔细,确定没有暗阁密道,或其他闲杂人等,才允许自己孤身就寝。
    若非这凌霄阁实属王族禁地,自己方才又以死相逼,只怕这两个人也不会只是安安分分地在下面守着。
    这种吃喝拉撒睡,皆被人监视的感觉,实在令人有些窒息。
    ……
    “你以为我真的看上你的姿色,对你情不自禁?越王勾践,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夫差想要什么绝色美女没有,对男人,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越国君王主动献上身体伺候我夫差,越国的土地岂不被我吴国踩在脚下?如果越国百姓知道他们的君王被我狠狠抱了一天一夜,你说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越王屡次三番想置寡人于死地,若要吴国退兵,除非越王答应做寡人的奴隶,一生一世……”
    ……
    想起夫差昨日那番冷酷绝情的话,勾践心中不觉一阵刺痛。
    那个人派人日夜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已是奴隶之身吧。
    夫差,没想到你对我的恨竟如此之深,连我死也无法让你解气么。
    不过,既然你让我活了下来,我勾践就绝不会坐以待毙,任你羞辱一辈子。
    勾践双眼渐渐眯起,白瞳黑晶毅然而又决绝。
    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勾践本能地朝右一闪,转身,却见一黑影手执匕首,楞生生直扑他而来。
    勾践头脑空白数秒,这才惊觉自己身处险境。
    “护驾……快护驾……”
    勾践一边呼救,一边又是朝左一闪,那匕首却已划破了他的右臂。
    勾践吃痛捂住右臂,踉踉跄跄地往前方逃窜,突然脚下一紧,整个人却已被绊倒在地。
    黑衣人按住勾践右肩,将他死死压住,一手操起匕首,狠狠地刺向勾践。
    雪亮的匕首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的,刺痛了勾践的眼睛。
    就在此时,一个蓝影飘过,紧接着勾践只觉身上一轻,待反应过来之时,却见那黑衣刺客已被范蠡反手绑住,无法动弹。
    此时,听到勾践呼救之声的两名赤影侍卫这才赶到,将黑衣人抓了起来。
    勾践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捂右臂,鲜血却从他修长的指缝中渗透而出。
    “王上,你受伤了?”
    看到勾践流血,范蠡的心蓦地一揪。
    前日自己一时情难自已,冒犯了这个人之后,范蠡就不知道如何面对勾践,每日只能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守护着他。
    凌霄阁乃王家禁地,除了越王,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
    方才尾随勾践身后,见他进了凌霄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范蠡心中一阵放心不下。
    犹豫片刻,他便决定偷偷潜入凌霄阁,没想到他上来之后,便发现勾践差点命丧黑衣人之手。
    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白衣,范蠡心中懊悔不已,只恨勾践进入凌霄阁时,没有毅然跟上。
    范蠡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上前,一手抓住勾践的右臂,欲替勾践清理伤口。
    不料勾践的身子却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我自己来吧……”
    勾践一脸警戒地看了他一眼,拿过他手中的金疮药,身子后退两步道。
    范蠡心中一凛,生生顿住脚步,只在原地痴痴站着。
    没想到这个人见到自己竟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难道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就此失去保护这个人的资格了吗。
    王上,你可知范蠡只想好好保护你,仅此而已。
    ……
    范蠡走到黑衣人面前,猛地扯去黑衣人的面罩,一手扣住黑衣人的咽喉,厉声喝道,
    “说!是谁派你来的!”
    “卖国之君,人人得而诛之……”
    虽命悬一线,黑衣人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忿忿地瞪着勾践,那眼神似欲将勾践剥皮拆骨。
    “勾践,你这胆小鬼,你为求保命,甘愿卖身为奴,你是我们越人的耻辱,你不配当我们的王……”
    突然黑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范蠡,鲜红的血液从唇角溢出,身子却缓缓倒至地上。
    蓝衣在风中舞动飘飞,此时的范蠡,脸色冷峻,面如修罗,琉璃色的眸子中充满了浓浓杀意。
    任何人都不可以侮辱这个人。
    绝对不可以。
    ……
    “范卿,越国百姓当真如此恨我?”
    耳边响起勾践的声音,范蠡回头,却见勾践脸色惨白,双唇微微颤抖,盈盈眸中带着讶异和震惊。
    越王勾践牺牲自己一生的自由,换来了吴越两国十年的和平,可是越国民间私下却议论纷纷,说越王勾践懦弱胆小,为求保命,卖国卖身……
    总之街头巷尾都传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甚至宫女太监,朝中大臣也都颇有微词。
    范蠡和大夫文种二人努力封锁,这才阻止了流言的蔓延。
    本以为只要熬过今日,等这个人入了吴国,那么这些流言蜚语便再也伤害不了这个人。
    没想到这个刺客的一番话竟将他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范蠡恨不得再将地上这个刺客的尸体鞭尸三百,以泄心头只恨。
    “王上……你别听这个人胡说八道,没有这回事……”
    望着失魂落魄,身子摇摇欲坠的勾践,范蠡心疼不已,恨不得将他紧紧搂至怀中,好好宽慰。
    可是他前日的冒失已经伤害了这个人,所以现在他更不能随便冒犯他。
    范蠡只得控制住心中的冲动,与勾践隔着一米的距离,对着他柔声道。
    勾践突然抽了抽唇角,扯出一抹凄凉笑意,
    “呵……寡人明白了……”
    难怪这几天宫女太监交头接耳的谈着什么,见到自己便有些慌慌张张,勾践原以为是自己身后跟着两大门神的缘故,没想道竟是如此。
    原来越国百姓对自己的意见已经如此之大,自己却浑然不知,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做出牺牲挽救越国,百姓会对自己爱戴有加。
    天下?难道这就是自己拼死守护的天下?
    他已经失去了自己,难道现在连天下民心也要失去了么?
    “王上放心……只是几个小人从中作祟,范蠡一定会一个一个将他们解决。”
    勾践却突然朝范蠡摆了摆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堤坝已决,范卿又如何能防得住?”
    “王上……”
    范蠡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勾践打断,只见那白瞳黑晶望着自己,毅然而又坚决,
    “自古成则王侯败则寇,范卿,寡人是不会输的……”
    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如此脆弱。
    范蠡心领神会,弯了双眼,朝着勾践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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