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血无痕

常柯一急，从半升的棺底翻出来，出门一看，厮杀声已经靠近偏殿了。
    一排排的人倒下去，要么根本看不见伤口，要么就在喉头处嵌着一点发黑的血。雪白的身影洒在诸葛山庄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白色身影的旁边都倒着几具面孔逐渐发黑的尸体。铁制的兵器闪光地挥出，却被缠在雪白的绫缎上脱手飞出去。嘶喊和哀嚎混在一起震得人的耳膜像要破裂，常柯惊呼了一声：“翡翠宫！”
    斐璇的白绫已经染满了鲜血，她一袖挥了出去，来人的颈项又被喀嚓一声拗断了。一个白衣女子近身道：“我们第一轮的翡翠针雨已经放空了。”斐璇头也不回，道：“叫人带着绝魂雾上来，这院子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宫主的遗体找到了吗？”
    “没有。”那女子回答。
    “那就继续杀，直到把宫主带回去为止！他们既然用三千人来围杀宫主，我们就用自己的命去报仇！”斐璇高声喊道，“听新宫主令，当日围杀宫主者，死！”
    萧溯一跃躲开卷来的两条白绫，一把拉过何妍将她推出去：“何妍，快走！”
    “萧大哥！”
    “去找昀暄，快走啊！”绝魂雾放了出来，山庄那一角顿时一片迷蒙，许多人吸了烟雾咳两口血就昏死过去，斐璇等一席人拿起倒在地上的刀剑，一剑一剑地刺下去，看着他们倒在地上挣扎着抽搐，她们却放声大笑双眼血红。
    萧溯冲了上去。
    他扯住她们放过来的白绫，将她们甩到了毒阵之外。“你们不是要杨玉箫的尸首吗？有本事就跟过来！”话音一落，萧溯便翻身向林外奔去。
    十余人纵身紧跟出去，山庄内还有数十的翡翠宫弟子，继续着为她们的宫主报仇雪恨的杀戮。
    长衫林。
    萧溯落定在十几人围成的包围圈里，抱着古剑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们。
    “你骗我们？”斐璇看着他。
    萧溯道：“我没有。杨玉箫的尸体就在这里，她至死没有放手，她的遗体和郑少风在一起。”他指着那棵被积雪压倒的树木，“杨玉箫就是在这里自断经脉的。她死前说她已经不再恨谁，你们当真不明白她的意思么？她已经放下对世人的仇恨，选择了宽容他们。你们现在用血来祭奠她的亡魂，以为这样她就能够安息吗？”
    “宫主只是怕我们为她冒险，她只是为了保护我们！”
    萧溯紧追不放：“即便如此，你们顺从了她的心愿吗？”
    “我们不怕死！”斐璇吼道，“可是我们不能看着宫主的魂在这么冰冷的地方飘荡！是你们逼死她的，我们一定要为她报仇！”话音落下，众人的愤怒重新被点燃起来，十几条白绫蛇一样向萧溯缠过去。萧溯向上腾跃，却被她们卷住双脚，刷地一声拉下来。萧溯就地一滚，躲开了莹琪的劈掌，再蹲地一扫，将身边缠住他的人扫翻了五六个。
    这些女子若非怒则出手杀人，也着实算得上烈女，性格之强个个不肯示弱。萧溯是何等的身手，她们此刻没有了剧毒暗器，单凭手中白绫，虽然人数上胜些，却当真如何能要的了萧溯的命？能维持平局，拖延了半日之久，这几个女子身上也满是淤痕了。
    正在这边与萧溯纠缠厮斗时，围困在诸葛山庄内的人却并不像萧溯这般能够延时应对。绝魂雾放倒了一片，虽然剩下只有几十个翡翠宫弟子，可是她们个个心意已决，与人拼杀时如猛兽一般，甚至出手便是不留后路的杀招，对抗的人即使胆量残存又能耐住几下不要命的攻击？那些今日前来承恩堂商议消灭翡翠宫的各派近百的首领，竟有溃不成军的败象。再延误下去没有救兵，只怕就都要死在这渐浓的毒气里了。
    甬道中诸葛成还在向出口急赶，眼看快到洞口了，却突然听见远远地传来常柯断续的呼喊，诸葛成停下来，看见常柯满身鲜血地跌在地上，朝着他们一步步爬过来。
    “怎么回事？！”诸葛成上前扶起他，双眉紧皱起来。常柯吐出一口黑血，抓紧诸葛成道：“翡翠宫……杀过来了！”这一句话和着血吐出来，常柯便松手低下头去，诸葛成扶住他的手突然变得僵硬，他把他放平在地上，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来的路上跑去。
    “李大哥！”何妍哭喊着跑进客栈，刚见到李昀暄就几乎瘫软下去，“翡翠宫的人杀进诸葛山庄了！”
    “什么？！”李昀暄不顾剧痛站了起来，她们怎么会如此神速，当真为了报仇连命都不要了吗？没有等何妍站稳，李昀暄就夺门跑了出去。
    林中的恶战还在继续，萧溯旋身抽剑，挥断了卷进上来的两人的白绫。他们已经缠斗了两个时辰，这样的打法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极大的消耗。萧溯一剑挥完，也不禁大口喘息起来。
    没想到身形一慢，他突然向前扑倒过去，疼痛先如虫咬一般，继而迅速扩散开来。萧溯持剑跪落在地上，口中骂了一声：“见鬼！”
    “冰蚕绵”又沁入身体中去了，萧溯抬起头来，看见杨菲儿从身后缓缓走过来。
    “背后偷袭，算什么君子！”萧溯咬了咬牙道。杨菲儿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缓缓走近过来。萧溯这才发现，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冲动地跑上来和他斗嘴甚至对骂了翡翠宫的小女孩了。寒冷从萧溯背后升起，他知道，眼前这个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的人，无异于是另一个杨玉箫啊！
    “冰蚕绵”的毒性发作，萧溯真力完全被驱散。杨菲儿走到他身旁，不重不轻地踢了他两下，萧溯怒瞪着她，杨菲儿冷声道：“我知道你没有对我娘动手，我不会杀你。可是你若再来阻止我为我娘报仇，别怪我手下无情。”她说罢率人离开，走出两步，杨菲儿回头道：“回去告诉诸葛成，他若还有胆量与翡翠宫对抗，我在翡翠宫恭候！我娘的债，他们还没有还清！”
    诸葛成赶回山庄时，院内已经没有了翡翠宫的人的影子，只剩下满院的尸首和幸存下来仍在呻吟的人。诸葛成带人走过院落，一点一点地看着这惨败景象，突然双目一惊，道：“芸梦呢？！”
    他带人冲至兰馨园外时，只见院内已经被毒雾笼罩了，侍女口吐鲜血横倒在路上，哪里还看得到秦芸梦的身影？诸葛成掩住口鼻要朝院内冲进去，却被卫勋死死拉住。“少庄主！翡翠宫的绝魂雾毒气太重，一旦吸入不堪设想啊！”不顾诸葛成的挣扎，几人一起上去将他硬拉出来。
    “芸梦在里面，放开我，让我去救她！”诸葛成深蹙的双眉下泪水滚落，他已被卫勋点了穴道，却依旧尽力挣扎着，卫勋和众人紧紧地按住他不让他有任何动弹的余地。因为他们知道，诸葛成正在努力用真气冲开穴道，一旦冲进去，那园中的绝魂雾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正彼此挣扎间，忽然只见人影一闪，何妍跟跑过来惊呼道：“李大哥！”
    李昀暄已经闪进了院里，卫勋等人一时闪神疏忽，诸葛成力道一起，顿时差点甩开了他们。可是未等诸葛成挣脱，那院内的毒气突然莫名地暴涨起来，卫勋等人拽着诸葛成暴退两步。“李大哥……你们谁去救救他啊！”何妍焦急地看向院内，可是里面却只剩一股浓烟。
    “少庄主，来不及了，他们，都会死的！”话音未落，诸葛成“啪”地一掌扇在卫勋脸上，“你住口！我不会让她死，芸梦她不会死！”
    足足两个时辰，毒雾终于散尽，诸葛成奔入屋内，只见李昀暄已经昏死在那里。诸葛成一把扶起他，将内力推进他的后背，几柱香的时间，李昀暄翻身一呕，朝外吐出一大口黑血。“李昀暄，芸梦呢？芸梦她在哪里？！”诸葛成等不及他回过气来便抓住他狠命地追问。
    “我不知道，她不在这里。”李昀暄喘了口气低声道。他赶过来时诸葛成正在挣开卫勋等人的挣扎，他冲进院子，可是找遍那里也没有秦芸梦的身影，他正要闯进内屋，院内的毒气却忽然暴涨起来，还不等他闭气就晕倒在这房里。
    “不在？”诸葛成的手松弛下来，喃喃道，“我应该来救她的，我不应该让她留在山庄里的！”他整个人瘫软下去，诸葛山庄少庄主的威严荡然无存。
    “李大哥，你醒了！”何妍奔过来扶住他，“可是，萧大哥……萧大哥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啊！”
    萧溯昏迷在雪地里，隐约间头皮像被针扎一般疼痛。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迷地响起，像是异域的魔咒从萧溯的意识之外传来，洪水一般灌入萧溯的耳朵，所有痛苦的记忆一瞬间在大脑深层闪回，好像囚笼一般锁起他的意识。冰雪覆盖下来，萧溯失去知觉，仿佛被空白淹没。林间的夜风吹过，茗钰缓缓站起，笑声轻盈阴冷。
    ###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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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间刮着湿冷的风，一条火龙蜿蜒在山路上。众人手中的火把被风吹得明明灭灭。诸葛成亲自率领山庄所有人下山，在这无际的凌霄山脉中搜索着秦芸梦的踪迹。呼喊回荡在山间曲曲折折一遍遍地响着，“萧大哥！”在这如雷的声响中，何妍的喊声被完全覆盖了。可是她仍一遍遍地喊，一点一点翻遍每个杂草丛生的黑暗角落。
    “少庄主，少夫人一定是被翡翠宫的人劫走了！”卫勋上前。足足找了四个时辰，天都泛起了鱼白，一整个晚上过去了，他们却连半个影子都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