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秋千架

黑沙滩(10)


“谁?”场长瓮声瓮气地问。
    那影子急剧地移动着,来到我们面前。啊!是她。她打扮得整整齐齐,胳膊上挎着小包袱,怀里抱着孩子。一到场长面前,她扑通跪在地上,抽泣着说:“好人,好大哥,你行行好,收留了俺娘儿俩吧……你是反革命,我也是反革命,正好配一对……好大哥,俺早就看出你是个好人,你别嫌俺疯,俺一点也不疯……俺给你烧饭、洗衣、生孩子……秀秀,来,给你爸爸磕头……”
    那个叫秀秀的小女孩儿看看场长,小腿一弯,也跪在了场长面前,用稚嫩的嗓子喊:“爸……爸……”
    场长像被火烧了似的一下蹦起来,拉起女人和孩子,惊惶失措地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大嫂,你醒醒神,唉,这是哪儿的话哟……”
    这女人的举动不但使场长惊惶失措,连我和刘甲台也傻了眼,谁见过这种事呀!
    “好大哥,你就答应了吧……”
    “大嫂,这是绝对不行的,你生活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
    “你嫌俺疯?你们都说俺是疯子?”女人尖厉地叫起来,“俺不疯,俺心里亮堂堂的。‘白疤眼’每天夜里都去拨俺的门,都被俺骂退了……解放军,亲人,你行行好,带俺娘儿俩走吧。离开这黑沙滩,咱俩都是反革命……俺刚刚二十八岁,还年轻,什么都能干……”
    场长求援地对我们说:“小刘,小梁,你们快把她劝走,我受不了……”场长逃命似的钻到窝棚后边去了。
    我对那女人说:“你知道场长是怎样成为反革命的吗?就是因为他可怜你,让你搭车,给你钱,他才成了反革命!”
    那女人胳膊一垂,小包袱吧嗒掉在地上。像被当头打了一棒,她摇晃了好一阵。突然,她抱起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
    “你的包袱!”我喊了一声。回答我的是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和憋不住的哭声。沉沉的黑沙滩上,传来海水的轰鸣。
    “未必不是一桩天赐良缘。”刘甲台冷漠地说。
    “瞎说!”场长从窝棚后边转过来。
    “她长得不难看,场长,比你强多了。”
    “我不准你对我说这种话,刘甲台,我的军龄比你的年龄都大!”
    “场长,你要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就娶了她;要是一身女人骨头,那当然就算了。肥猪碰门你不要以为是狗挠的啊,我的场长。”
    “我崩了你个二流子!”场长暴怒地骂起来。
    刘甲台不说话了。他又吹起了口哨,在静静的初夏之夜里,这口哨声像一条条鞭子,在我们头上挥舞,在我们心上抽打。
    ……黑沙滩的孩子没裤子穿,黑沙滩的姑娘往兵营里钻,黑沙滩啊……黑沙滩……
    “小梁,我求求你,明天回去把我的抽屉打开,那里边有八百块钱,你偷着送给她,让她投亲奔友去吧,我实在是不能够啊……”
    第二天,我回场部去拉柴油,顺便想替场长办了那件事。我看到黑沙滩上围了一大堆人。一个孩子狂奔过来。我截住他问:“孩子,那是干什么的?”
    “疯子……疯子抱着秀秀跳海了……疯子淹死了……秀秀倒出肚里的水,活了……”
    我的头轰的一声响。我扔下车子跑回窝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她跳海了……她死了……孩子救活了……”
    两行清泪顺着场长那枯槁的脸庞流下来:“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是我的错吗?……”他喃喃地自语着,蹲在了地上,好半天没有动一动。
    “伪君子!”刘甲台恨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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