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秋千架

黑沙滩(8)


郝青林的信发出去一个星期,要塞区政治部主任和保卫处长就坐着吉普车来到黑沙滩农场。左场长不但不认“罪”,反而发表了一些更加出格的言论。政治部主任请示要塞区党委后,宣布场长停职检查。郝青林则一下子成了全区闻名的人物。我呢?保卫处长跟我谈了一次话,问我是怎样识别出左场长的“民主派”真面目的,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郝青林让我签名,我就签了一个……”保卫处长摇摇头,放我走了。他大概一眼就看穿了我是一个不堪造就的笨蛋。不过,很快我就入了团,我想,这很可能是沾了签名的光了吧。
    这一年,黑沙滩农场种了三百亩小麦。场长下野之时,正逢小麦灌浆季节。一阵阵干燥的西南风吹得黑沙滩上沙尘弥漫。小麦的叶子都干巴巴地打着卷。场长的事情一直也没有个结局。让他停职检查,他根本不理茬儿。要塞区党委好像也不是铁板一块,指导员请示过几次也没得到个明确的答复。指导员只好分配他去浇麦田,派我和刘甲台跟他一起去。
    我们在机房门外搭了个窝棚,白天黑夜都待在田野里。我和刘甲台轮着班看柴油机,场长一个人看水道。看着潺潺清流淌进麦田,看着浇过水的水麦支楞起鲜亮的叶子,场长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扛着铁锹,沿着沟渠踽踽行走。望着他的伛偻背影,我的心里感到深深的愧疚。因为唱一支歌,骂一句娘,可怜一下令人怜悯的背时女人,就是“民主派”吗?我确确实实糊涂了。
    派我来浇地时,指导员曾跟我个别谈过话,他要我监督场长和刘甲台的行动,注意搜集他们的反动言论。多少年后,我才猜想出一点指导员派我和刘甲台监督场长的用意:我是一个傻二愣,刘甲台是一个牢骚大王。我愣,才最可靠;刘甲台嘴怪,才能引导场长暴露。何况,刘甲台还讽刺过指导员,他是想借机把他打成个“小民主派”吧?
    农历五月初的夜晚,被太阳烘烤了一天的黑沙滩温暖得像一床被窝。我们把连续运转了十几个小时、机体灼热的柴油机停下来,坐在被白天的太阳晒得热乎乎的细沙上。满天星斗灼灼,不远处,沉睡的大海在喁喁低语,场长的烟头在一明一暗地闪烁。
    “给支烟抽吧,老头子。”刘甲台说。
    场长默默地把烟递给他。刘甲台抽出一支点上,把烟盒递到我面前:“来一支吧?新兵蛋子。”
    我摇摇头,拒绝了。
    “新兵蛋子,你那个老乡就要入党了,已经开始填写志愿书了。”
    “我听说了。”
    “奶奶的,这年头要入个党也真够容易的。哎,老头子,你不再发表几句反动言论了吗?再唱唱那个《大轱辘车》,赶明儿我也写封信,糊弄个党员当当。”
    场长沉重地叹息一声,仰倒在沙地上。
    “你呀,白活了五十多岁!你干吗瘦驴拉硬屎,充好汉。睁只眼,闭只眼,混混日子得了,这不,弄了个身败名裂,加夜班浇地……”
    “你给我滚,我用不着你个毛孩子来教训我!”场长折起身,怒吼着。
    “老头子,别发火,别发火。我哪里敢教训你?我是开导你哩。来,抽咱支烟,别看咱每月七元钱,抽烟的水平比你这个老志愿军还高。场长,我真不明白,你干吗不找个女人?别看你老得干巴巴的,就凭着每月九十元工资,找个大闺女没问题。”
    “嗨,你才是一个不到两年的新兵。要是二十年前,碰上你这样的熊兵,我不踢出你的屎汤子来算你模样长得端正。”场长无可奈何地接过刘甲台的一支烟,点上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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