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快快，再快一点，前面就是黑风峡谷，进了峡谷后，立马分成三队返回赵氏。”
    “大少爷，我们为甚么不一起走呢，这样分开走，我们的力量会分散的。”
    赵拔岳摇摇头，他强忍着背上的伤痛，“穿过黑风峡谷，就是顺山岭，那里是绵延百里的雪岭，彼此相连，山岭里雪松密布，荆棘处处，道路会延缓大队人马行进的，只要我们分成三路，哪怕其中有一路被追上，另外一路也会安全的逃离的，”说到这里，赵拔岳艰涩的苦笑了一下，“说不定，我们运气好，定边十八……十七骑一个也追不上，扑个空。”
    周围听见的族人裂了裂嘴，低沉的笑笑，牺牲了数十人，这应该算是他们唯一的值得称赞的战果了吧，让定边十八骑从此改名成十七骑了。
    黑风峡谷口就在这种难言的聊以自叹中到了。
    赵拔岳第马快，第一个窜了进去。
    他忽然闻到了一股难言的味道，有血腥味，也有尸体被燃烧后的尸臭味，还有烤肉、孜然、马奶酒的香味，种种气味纠杂在一块儿。赵拔岳中箭一路狂奔都没有摔下马来，可差点被这股扑面而来的古怪异味熏倒，不过这都不是让赵拔岳心惊的，真正让他心头一跳的是，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金铁萧杀之气，有敌人。
    一瞬间，赵拔岳扬起了手中的盘龙棍，在空中连挥三下，那是告诉身后族人，准备战斗。
    终于赵拔岳单骑出现在黑风峡谷了，他看见一个巨大好似要把青天焚去的火堆，火堆前无数人持枪引弓，箭指谷口。那一瞬间，赵拔岳感受到了浓浓的真实毫不虚假的敌意，他没有看到对方的旗帜，一股从战场上养成的危机感让赵拔岳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想着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赵拔岳那张布满血迹的面孔终于开始扭曲狰狞起来。
    “我有气贯长虹的秦魂，欲九州屠龙，无畏生死；我有犯汉必诛的汉胆，欲沧海桑田，无畏艰难；我有骄傲叱咤的祖先，欲红日喷薄，无畏前程……”
    随着赵拔岳的《歌无畏》唱出，所有跟随他出现的族人明白了自家大少爷的意思，开战了。
    “破阵！”
    赵氏族人在赵拔岳的带领下，愤怒的抽动马匹冲了出去，心头的恐惧在这刻化成求生的力量爆发了。
    “射！”
    箭出如雨，李氏族人面对突刺而来的敌人，毫不犹豫松开的箭弦。
    一个刚刚被妖魔般的定边十八骑杀破了英雄胆，亡命奔逃。
    一个被群狼吞噬，侥幸余生，正在祭奠亲人的英灵。
    每个人的精神都处在一种极度敏感不可理喻的境地，只需要命运之手轻轻拨动一下，就能爆发出惊天的血与火，更何况是气势汹汹的狂暴马蹄声了。原本黑夜中，借着火光，双方可以凭借旗帜认清对方，可惜赵家盘龙旗成了定边十八骑的战利品，李家枪与棍交叉的大旗染血立在后方，被夜色淹没。
    于是，可怕的误会爆发了。
    力量在赵氏族人的身体里盘旋、咆哮、驰骋，像是海水涨潮那样灌注在他们身体的每个角落，他们狮子般前扑，灵活的藏身在马腹，那双握棍的手暴起筋结，强壮的胳膊上肌肉纠结，个个双眼暴睁，眼红似血。
    “破阵！”他们在心里咆哮，“求生！”
    李家人射出了无数的箭。
    赵拔岳在箭雨中抬起头，黑夜为他披上了最好的伪装，箭在夜色里失去了准头，看着夜色中似点点星光而来的羽箭，他仿佛看见了张定边，他在朝自己大笑。
    赵拔岳怒火如腾蛇，他低沉的吼了起来，吼声像是狮子在千丈高的悬崖上咆哮，就在今天日未落之时，他像一个可笑的优怜，自以为掌握了看客的悲喜，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任人愚弄的小丑，他能够感受到张定边看自己的眼神，不屑，他在满足了自己血腥的欲.望后并没有追击自己，那不是他的宽容，更与慈悲无关，那个无可抵挡的男人只是想要看自己的猎物挣扎而已，而真正让赵拔岳无可忍受的是，作为猎物的他，只能如他所愿，疯了一样的逃窜着、挣扎着。
    赵拔岳抬起头，盘龙棍拖地：“我可以失败一次，也可以失败很多次，但只要有一次，只要我能有一次打败你，就足够了。”
    男人大吼，杀入人群中。
    ……
    ……
    喊杀声铺天盖地而来，惊醒了在帐中的赵养卒、叶阑珊。两人脸色变了，没有去问为甚么，叶阑珊鞋也没穿，奔出了帐篷。
    在叶阑珊眼里，无数人正在混战中，刀光、火影与夜色纠缠在一起，看不清彼此的容貌，但这股敌人的气势却让叶阑珊震慑不易，他们横冲直撞，无可阻挡而来。其中尤以带头那个青年狂暴不止，冲在最前面挥舞着手里的长棍，如同从历史的天空中谪落尘世的名将，所向披靡，挡住他的人都被从马上扫出丈外，筋断骨折。而这群不知名的敌人正疯狂的向自己所在处突破，其实叶阑忽略了一件事，他们固然是向她的帐篷而来，但那是因为她的帐篷挡住了黑风峡谷通往顺山岭的出路。
    突然叶阑珊感觉到身边少年身子在颤抖，她忍不住看过去。
    赵养卒脸色惨白，半张着嘴，好像遇到了人世间最可怕的事，那种恐惧，是面对群狼也没有，好像霜雪洗就的。
    叶阑珊看了一阵担心，她凑近，这时她听清了赵养卒嘴里喃喃的低语声，再回头看战场上那个狂暴的男人时，叶阑珊也如同少年一般，脸色惨白。
    “大哥啊。”赵养卒喃喃自言。
    他转过头与叶阑珊对视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两人脑海里一下子迸出来了：误会。
    “快阻止他们啊，”叶阑珊的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她如同抓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抓住赵养卒的衣袖，“我们是朋友，不能自相残杀啊，现在的血才是真正的白流。”
    “怎么救啊，”赵养卒半张着嘴，“这是炸营啊。”（作者：炸营，又称“惊营”、“营啸”，是个极其特殊的军事用语。中国传统军规有所谓“十七条五十四斩”，当兵的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加之传统军队等级森严、管理闭塞，唯有军官凌虐、士兵无知才可统领，平日全靠军纪弹压。到了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人人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这时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可能只是一个士兵做噩梦的尖叫，就可以引发营中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士兵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有人抄起家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里赵养卒口中的炸营，不完全准确，但亦足以说明当时的疯狂，已无人可以以“一声爆喝”让场面安静下来。）
    “我是商队的领队，我也是李家未来的族长，我不能让我们李家子弟白白流血，”叶阑珊呆立片刻后，回过神来，眼睛里闪过一道令赵养卒感到陌生的冷光，“既然无法停下来，那我们李家就要做最后的胜利者。”
    “阑珊，你要干甚么？”从这句话里，赵养卒听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少年面色变了，声音也隐隐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叱责味道：“那是我大哥啊。”
    “那不是我大哥。”叶阑珊翻身上马，“我，叶阑珊，是李家的人，而非赵家。”
    女孩子深深的望了赵养卒一眼，娇叱一声，如龙般策马驰入了纷乱的战场，长枪直奔赵拔岳而去。
    一个是从小极爱自己的亲大哥，在整个赵家部落，如果说还有甚么值得赵养卒留恋的，就只有母亲、大哥和翠娥姑姑了，那是赵养卒来到这个世界十多年来不多的感情慰藉啊，另一边，是让自己心动难忘的女孩，而此刻，他们就要生死决战了。
    赵养卒一时间心乱如麻，绝望的看着“朋友”彼此互相攻杀，每当一个人跌落马下，了无声息，赵养卒的心就被刀割了一刀。
    “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