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赵养卒出来的时候，整个黑风峡谷便骤然燃起了满山遍野的熊熊火堆，护卫的族人们把数百具尸体堆砌在火堆旁，火堆旁所有人默默肃立，低着头望着地上的尸首，当其时，不知何人，吹起了送葬的号角，战马萧萧而鸣，气氛低沉的仿佛要凝结成寒夜的露水，冷冷的滴在每个人的心头上，送葬的人越发的悲伤了。
    “唉！”少年长长的一叹，这是他第一次见识过战争的残酷，他相信，以后这样的场面会见得更多更“壮观”。
    “少爷。”有族人发现了走近的赵养卒，上前低声的喊了声。
    “小姐身体有恙，这样的场面还是不让她见才好，”赵养卒挥挥手，有些意兴阑珊，“我们这次……损失了多少？”
    “三百七十二人，五十六匹战马。”族人艰涩的报出数字，低着头，声音微微有些不落痕迹的嘶哑。
    “祭祀吧。”
    “喏！”
    古老的祭歌从山谷四周响起，族人们向烈火中投入亡者的尸体和死去的战马，让他们和他们的爱马一起在烈火中燃烧，带着袅袅青烟升上遥远的天国。赵养卒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酒囊，里面是郭幼虎珍藏的“竹叶青”，郭幼虎把他送给了少年。少年走近火堆，把最后的美酒高举过顶，而后泼在火堆上。熊熊烈火照亮了他尚显稚嫩的脸，少年仰天长啸：“哀哉悲兮，魂兮归来。”
    “哀哉悲兮，魂兮归来。”幸存者们站在黑风峡谷高处，对着寒夜的星空吼叫着，悲戚的啸声化作一阵波涛，席卷在天地中，啸声过后，大地恢复了宁静，却比以前更加静了。
    赵养卒长啸完后，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他转头看去，叶阑珊听到啸声蹒跚走了出来，她站在枪与棍交叉的大旗下，战马在她身侧垂首刨着蹄子，正遥遥的望着腾起的火焰，那大旗，还没有洗净，上面还留有浓重的血斑。
    郭幼虎指着血斑长叹：“都是最无畏的勇士，没想到遇上狼群，葬身狼腹，血白流了。”
    赵养卒低头长叹，遂又想到甚么摇头轻声道：“我们固然失去了他们，但失去后我们并非一无所获。”
    “吾命在，吾战在吗？”郭幼虎自问自答，“他们用自己的血证明了自己的勇气，都是烈性子的爷们。”
    犹豫了一会儿，郭幼虎道：“小兄弟，我们是不是继续上前？”
    赵养卒抬头忘了一眼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郭幼虎，他的眼睛对上了后者，他明白郭幼虎的担心，李家损失如此之重，作为此次的领队、副领队，他们会不会想放弃护卫，休养生息而去，这是郭幼虎最担心的，抑或说是郭幼虎身后那人最担心的。
    “我们李家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人，也会护送你们安全抵达斋桑泊的，”叶阑珊走了过来，他听到了郭幼虎的问话，少女的声音坚定果断到干脆，她指着那火堆中渐渐发黑如同焦炭的亡者，“若是就此放弃了，我李家族人的血才是真真白流了。”
    郭幼虎仰望这个娇滴滴的少女，终于点了点头：“叶领队的话，郭某打心眼里佩服。”
    叶阑珊转身往自己帐篷里走去，临走前她乖张的看了赵养卒一眼，灵犀微动，赵养卒这才想起，肉和马奶，这个时候叶阑珊还不忘吃的，赵养卒也有些佩服这丫头的坚强了。
    赵养卒朝架在远处篝火上的烤肉和铝锅而去，上面是已经烤的金黄的狼腿和热的沸腾起来的奶粥。
    “塞外的风霜缔造不出伟大的智者，却能磨砺出刚毅不屈的战士，”有人在郭幼虎背后含笑道，“真相看看这群年轻人踏入中原战场的那份擎天之气。”
    郭幼虎惊诧的回头，没有料到居然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他看见的是自家大爷郭子旺，郭子旺负手在后，步行而来，一身散漫的裘衣，说出的话中，带着浓浓的酒气。
    “大爷！”郭幼虎急忙见礼。
    郭子旺摆摆手：“我是来找叶小姐的，天亮了，队伍就要重新出发了，我想和她谈谈，说不定我们还要遇到甚么天灾人祸，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得好。我们虽然对李家的境况感到惋惜，但无论是从规矩还是道义来说，李家都不能改变初衷，按约定之期送我们到达斋桑泊，这也是当初我答应由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当领队的条件，索性，这些难堪的话，叶小姐恰好说了出来，看来李龙城并没有选错人，是个不下于我那位侄女的巾帼英雄。”
    “大爷说你的是马小姐吧？”郭子旺恍然点点头，随后又有点佩服，“这马吉利也确实有点小门道，怎么就说服二爷收自己女儿成为义女呢？不过这个马小姐确实是个女巾帼，虽今年才十五岁，可却有奇才，听她论及行军打仗，就感觉是看一代名将在面前侃侃而谈般令人难忘。人长得也没话说，那张脸蛋用古人的话说，出水芙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就是……就是……”
    “就是脚大了一点。”
    “对。”
    郭子旺想着那个整日里冷言少语喜欢独处的“侄女”，也笑了起来，“那脚丫都快赶上我这个大伯了，是有点大，而且以她那个孤傲冷居的性子，将来也不知能嫁给谁。”
    “听说二爷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对马小姐……”
    “胡说八道，”郭子旺一瞪眼，“二弟骨子里可是个中中正正的儒士，这种背离人伦之事他是如何也不会同意的，以后这种话少说，虽无血缘关系，但从名分上来说，亦属……”
    郭子旺终究没有说出“乱.伦”两个字，有点不快的走开了。
    “说一说，有必要如此激动吗？”郭幼虎无奈的摇摇头，“我看你才是腐儒一个呢。”
    望着火堆，此时那些人形的焦炭在烈火中已经看的不怎么分明了，相信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化作飞灰了，说起来这些江南部落的人到了北疆，到底是和中原人不同了，灰飞烟灭这在中原汉人看来可是要比五马分尸还要来的残酷的。
    “黑风峡谷，不如的血风峡谷吧，这一口口吸进来都是亡者的血气和英灵啊。”
    郭子旺本能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部，却甚么也没摸到，这才想起自己那酒囊已经送给了赵养卒，被这小子倒进了火堆，祭祀了亡灵。
    “好酒祭祀英灵，倒也值得。”
    郭子旺游游哉哉的就准备往回走，突然，他好似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敲击在在心灵深处的战鼓声，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他站直了身体，闭上眼睛，细细聆听，终于随着心静下来，郭子旺终于听清楚了，脸色也变了。
    那是大队人马告诉奔驰中细碎的马蹄声！
    有来意不明的大队人马正向黑风峡谷而来！
    郭子旺望了望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护卫们，恐惧一下子填满了整个脑海。
    “敌袭！”
    凄厉的吼叫声在祭歌中刺耳响起。
    吼叫声让所有人一怔，周围的哀伤戛然而止，所有人因为悲伤神经都迟钝了，直到又听到那句“敌袭”才骤然醒悟过来。于是怒火就像触及火星的猛火油，一下子烧了起来，他们拔出了插在雪中的寒枪，飞速的上马，失去亲人的哀伤，在这个时候化作报复的火焰悄然烧向不知名而来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