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晋南北朝

第77章


梁武做这个梦,说明他内心很想把中原收入版图,但是国力不足以实现这愿望,就只能做做梦了。
  可事又凑巧,这年二月,侯景派丁和到建康,声称与高澄有怨,愿意降梁,“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梁武的梦想可以成真了。他当然高兴,尽管一时还拿不准,曾自言自语道:“我国家金欧无缺,现在忽然受侯景献地,到底是好是坏?万一有点意外,悔之何及?”朱异在旁听了,他知道武帝意在受降,就顺着他的思路,说“若拒而不纳,恐绝后来之望,愿陛下无疑”。受降就此决定,梁武帝即封侯景为大将军、河南王,又派羊鸦仁领兵进向悬瓠(今河南汝南),运粮接济侯景。
  侯景降梁前,曾先降西魏,降梁后,再求西魏派兵援助,首鼠两端,毫无信义可言。西魏王悦看穿侯景此人“所图甚大,终不为人下。且彼能背德于高氏,岂肯尽节于朝廷!”他劝宇文泰切勿“益之以势,援之以兵”,指出援助侯景,必将“贻笑将来”。宇文泰认为他说得对,便召侯景到长安。侯景不去,他与西魏的关系就断了。
  梁朝难道没有像王悦这样见识的人。有是肯定有的,但朱异当道,梁武帝怎么听得到这样的言论?就是听到了,他又怎么肯信呢?
  梁武帝的兴致正高。七月,梁军进入悬瓠。八月,下诏伐东魏,以贞阳侯萧渊明(梁武帝兄萧懿之子)任元帅。萧渊明根本不懂得军事,和诸将会议,只会说“临时制宜”。其时梁朝众将,只有羊侃一人深通韬略(陈庆之已于大同五年去世),他屡次建议抓住战机出击,萧渊明都不肯听。自己不懂,又不听内行的话,这个仗怎么打?羊侃料定非败不可,便率领所部,另立营头。
  梁武帝的方略是,先攻下彭城,再和在悬瓠的侯景分头北进。东魏得讯后,高岳、慕容绍宗即往救彭城:十一月十三日,慕容绍宗进攻离彭城十八里的梁军驻地寒山。他先攻郭凤一营。萧渊明吃醉了酒,起不得身,命众将往救,都不敢动,只有胡贵孙一军奋勇出战。魏军受挫退却,梁军却产生轻敌情绪,深入穷追,乱了阵脚。慕容绍宗本来怕敌不过南军,嘱咐所部:“我准备佯装退却,诱敌深入,你们就打他的侧背。”这时魏军将士当慕容绍宗是用计,争先出击,前后夹攻,把梁军打得大败。萧渊明被擒时,不知酒醒了没有。梁军损失好几万兵力,只有羊侃一军全师而归。
  十二月,慕容绍宗移军攻侯景。涡阳之战,慕容绍宗兵败,与侯景夹涡水相持。太清三年(549年)正月,侯部缺粮,坚持不下去了。慕容绍宗用攻心战术,告诉侯部将士:“你们的家属安好,反正后照旧任用。”于是侯部溃散,侯景仓皇渡淮南走,投奔梁朝去了。羊鸦仁得讯,也放弃悬瓠南撤。
  寒山兵败的消息报到建康,梁武帝正在睡午觉,被宦官唤醒,说朱异有急事要报。他到前殿阁子里,听到了“韩山失律”,大吃一惊,险些从坐床上跌将下来,宦官连忙扶住。他坐定后叹道:“难道我会蹈晋室的覆辙吗?”
  其实事情还可以补救,东魏并没有大举南侵的野心,侯景只剩下一小撮残部,然而梁武帝竟一错再错,把“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的大好局面,断送得干干净净,问题究竟在哪里?难道只是用了一个朱异之故吗?不是的,根子在他自己身上。早在大同十一年(545年),散骑常侍贺琛已经在他耳边大喝一声,叫他不要自我感觉太好。
  贺琛也是梁武帝身边的红人。他字国宝,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精熟“三礼”(《礼记》、《周礼》、《仪礼》),曾在家乡聚徒教授。在朝中,梁武帝经常和他长谈,当时有“上殿不下有贺雅”的说法。贺雅是人家替他起的别号。这次他上的奏章却使武帝大发雷霆,立刻口授一道敕文,把贺琛大骂一顿。
  贺琛的奏章指出了一些时弊。一是户口减少。国家派遣名目繁多的使臣,大州大县经常要接待十来个,他们到处勒索,于是州逼郡,郡逼县,层层榨取。民不堪命,只得逃亡。二是风俗侈靡,官吏越来越贪婪。三是官吏以榨取为能事,鱼肉百姓,作威作福。四是干了若干不该做的事情,浪费了人力物力,以致天下无事而竞财政拮据。
  贺琛的指责并不尖锐,批评的范围也并不广。但梁武帝自以为是个有道明君,已经把国家治理得尽善尽美,至于百姓有穷有富,官吏有好有坏,他以为都是常情,不能把整个局面说成一团漆黑。
  这一道敕实在是篇天下奇文。梁武在敕中自夸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皇帝。他说自己已有三十多年不和女人在一间屋子里睡觉。你看:皇帝一般都好色,谁能像他那样清心寡欲!他又说平生不饮酒,不听音乐,宫里没有雕饰之物。他说自己三更天便起来办事,事情忙的时候,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才吃东西,且通常一天只吃一餐。从前腰大十围,现在只剩二尺多。他声称:凡此种种,“为谁为之,救物故也。”把自己说得好极了!
  梁武帝是不是有意骗人?不,他说的是真话。但是尽管他本人十分刻苦,他还是把梁朝弄糟了。为什么会这样?这里无法作全面的分析,只能简单地讲三点。
  第一是在位日久之后,只听得进符合自己意向的话。这不需要再举具体事实了。
  第二,他是一个佛教徒。佛教要普渡众生,要求人们以慈悲为怀。但是梁武帝做的许多事情都有悖于佛教的教义。
  早在天监三年(504年),他就率领僧俗二万人,发愿舍道归佛。十六年,规定宗庙祭祀用面代牲。大通元年(527年),他到庙里“舍身”,过了三天回宫。中大通元年(529年)。再次舍身,由群臣出一亿万钱把“皇帝菩萨”赎出去。太清元年(547年),最后一次舍身,住在庙里达三十七天。此外还多次到庙里讲经。他长斋不吃鱼和肉。他每次批准了重罪后,总是整天为之愁眉不展。
  往《资治通鉴》的胡三省对梁武帝这些行为作出过中肯的批评。他说:“万机之事,不可一日旷废”,“舍身”之类的行为显然与政事有碍。胡三省又说:“洛口之败死了多少人?浮山堰之役死了多少人?寒山之败又死了多少人?……把无辜之人驱向死地,不但为儒、道所不许,而且是佛教的罪人。所作所为如此,却为批一件重案而整天愁眉不展,吾谁欺?欺天乎!”(见《资怡通鉴》卷一五九大同十一年条注)胡三省的话讲得痛快极了,萧衍实在是佛教的罪人。
  第三,梁武帝对王公贵族非常宽容,对这些人误国家、害百姓的行为,采取包庇放纵的态度。这个问题,天监十年(511年),有个秣陵老人就对他说了。这位老人拦住车驾,说:“陛下执法,对百姓严,对权贵宽,这不是长久之道。如果能够反其道而行之,天下人就有福了。”这是应该写进政治学教科书的至理名言。
  洛口兵溃是他的六弟萧宏造成的(详见第四十二篇),他不加罪责。但是听到萧宏私藏军械的传言,却非去调查不可。他派人送酒席到临川王府里,说要去和他欢宴。酒到半酣,说要到后房走走。萧宏怕他看见了一百多间库房里的巨额财富,要查问来历,吓得脸色都变了。梁武帝见此模样,更加疑是军械。不料查看下来,光是钱库就有三十多间,每间藏钱一千万,分为十堆,共有钱三亿余。梁武帝见没有军械,非常高兴,赞道:“阿六,你的生计好啊!”
  萧宏的财富来自何处?史籍上记载了其中之一,便是高利贷。他在建康设“邸”几十所,放债取息,到期不能立即偿还,便夺占债务人的财产。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恶霸,梁武帝对他却十分庇护,让他无所顾忌地祸国殃民。
  萧正德是又一个例子。梁武帝三十七岁才生长子萧统,在此之前领养过侄儿正德。梁朝建国后,武帝就立萧统做皇太子(昭明太子)。萧正德因此怨恨,一度逃投北魏,又因在北方不受重视,逃回江南。梁武帝不惩办他的叛国重罪,只骂了他一通,骂的时候自己还哭,以后又恢复他的封爵,任他做吴郡太守。以后他与侯景狠狈为奸(见第四十七篇),可以说是梁武帝姑息养奸造成的恶果。
  叛国大罪可以轻轻放过,王侯自然更加目无法纪,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的,有在黑夜公然抢劫的,有包庇隐藏亡命之徒的。梁武帝并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只是不愿意追究惩治。
  可他对老百姓却不是这样宽大的。王侯作恶,不加追究,便是不爱百姓。现在再举一个徭役的例子。中大通二年(530年),要征发吴郡、吴兴、义兴三郡民丁开河。太子萧统要求停工,他说:“今征戍未归,强丁疏少……吏一呼门,动为民蠹。”又说:“吴兴累年失收,民颇流移。”三吴号为富庶之区,人民苦于天灾人祸的状况,由此已可想见。武帝有没有听他而停工,未见记载,只有“优诏以喻”的下文而已。听讼是国家的大事。春秋鲁国曹刿以庄公“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为“忠之属也”(公正断案,能得民心),从而断定“可以一战”(《左传·庄公十年》)。梁武帝同鲁庄公相反,不关心刑狱。公卿大臣都不以听讼为意,于是贪官污吏可以为所欲为,冤案很多。囚徒有财力行贿,可以解除刑具,宽松度日;拿不出钱行贿的,真的有病,也得戴着刑具做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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