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后私生活实录(前清宫廷女官德龄著)

第24章


无奈如今还没有这种好的方法,从这里到北京去,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工夫,难道好让太后就在这里守候着吗?因此,伊老人家也不作此想了!只是频频叹息,表示无限的惋惜和留恋。我忍不住私下请问伊,如果我们真把那游艇带了来,伊将如何的玩法?这一问,倒使伊很上劲起来,象一个渴极的人,听人家提起了茶的滋味一样的上劲。伊说,伊要和我们一起坐在那游艇里,而让其余的人,依旧留在车上;但车子必须开得十分的慢,和游艇并肩而进。这个玩法,当然是很新奇的!伊不但可以尽量的领略泛舟的乐趣,同时可以观赏伊那新制的一套玩具,――这列黄色火车――在路轨上徐徐滚动。不过这样的舟车并进,将费多少人的气力,伊却一些未曾盘算过。
  既是无舟可泛,只得重复退回车上来,继续东行。
  这里,靠近路轨的右边,已是辽东湾了。在辽东湾的沿岸,北戴河和秦皇岛两处地方,都算是很著名的名胜地;太后往日也时常道及它们,可是现在伊下不想去了,因此,我们竟和这两处胜景擦肩而过去时,并不曾下车去看一看。当然大家都觉得很可惜。其实,太后的心上,正急着要回到奉天去;而伊的注意力,更是集中那号称三下第一关的“山海关”上面,山海关不仅是一处险要的关隘,同时还是在历史上把中国本部和东三省划分为二的万里长城的尽头;它的古旧的灰色的尾巴,就在这里伸入海中去。
  我们的黄色列车,钻过了许多层峦叠翠的高山的背影,正式到达了山海关。在那些高山的上面,便可以看见万里长城,象一条巨蟒似的曲曲折折的蟠踞着。它的长度,号称有一万华里之多,事实上约莫有八千华里以上,合起公里来,总在四千五百进而左右,的确不能不说是一起伟大的工程。
  山海关就在临榆县的境内,这县的面积很小,也并没有怎样热闹的商市,依着常理来推测,太后的车驾,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种边邑僻县内留驻的;但太后对于山海关的兴趣太浓了,因此伊也连带的注意起这个小县来。待我们的列车在站上停靠之后(这里却并不曾另建新的月台,只在旧的月台上加铺上层黄沙),伊便不住的催促李莲英赶快去准备伊的鸾舆,决意要在这县城内巡视一击,还亏庆善们有一些先见,在太后未启程之前,早就知照这这里的官吏,让他们好有充分的时间,把这一座破旧的县城,用心加一番修整的工夫,免得太后看见了不高兴,所以当太后下令要在城内周览一回的时候,大家都并不怎样慌张;因为我们推想起来,有了那么八九天的工夫,无论这些地方官如何不行,总该修整得有些头绪了。其时,他们的一群,也象天津站上的一群同样地穿得十分富丽,济济跄跄的俯伏在站旁接驾。不过他们的官级都是很小的,没有一个能赶得上给太后注意;结果是他们等于白走了一次,不过使车站上格外增些热闹而已,也许他们连太后的面都不曾见呢!
  鸾舆从车站出发,就由当地的最高长官做引导,沿着几条比较最宽阔一些的大道,慢慢地行去。这些街道,平时都是很脏的,今天却已一街律上了一重黄沙,把他们本来的丑面目全遮掩过了。我虽不知道太后见了作何感想,但我自己对于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布置,却委实觉得非常不快。中国人无论做什么事情,总不肯早些用工夫实实在在的做去,多爱在临急的时候,用引起轻巧的方法,粉饰一时的太平;这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后来,我们以过一座城门,便越发看透了这种病态。因为城门的工程比较上要艰巨得多,虽然有了七八天的准备工夫,但因平时一任它坍毁,不加修缮,临时那里修整得起来?便只能站它象一个龙种不堪的老人似的斜跛着了。
  太后在城内约摸兜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便把城中所有的大街全走遍了;可惜我不曾请问伊所得的印象如何,否则倒很可和我自己的感想比照一下。出城之后,伊竟不让人家有休息的时间,立刻又命令他们把伊抬到城边的一座小山上去。这座小山的高度虽是很低的,但人若是到了它顶上去。也很能看到附近一带的景物了。尤其是那一条古意盎然的万里长城,格外的可以看得清楚一些!我正在独自默默地悬想登高临眺的乐趣,忽听太后吩咐李莲英差人去给我们准备轿子,我就知道这个好机会是一定再不会失去的。登山望田野,这是何等好玩的事情啊!人原是无有不好玩的;我想其余的女官,那时候必然也很高兴。至于我们的轿子是绝对不成问题:虽然我们并不曾把自己日常所坐的带来,但在前清时候,轿子乃是各地唯一的交通器具,要搜觅十几乘,真是极不费事的;保况庆善们通知这里的官员准备接驾的时候,已曾附带的吩咐过,教他们预先替我们端正下几乘官轿,以便应用。
  一到山顶,太后就望着那蜿蜒起伏的万里长城,发出一种得意和微笑来。“当初,这一条长城原是为着要把我们隔绝在外而筑的!”伊很兴奋的说乎:“然而,现在呢,我们已经站到里面来了!而且还站在这里眺望着它。我想这是谁不曾想到的!其实,我们和中国本部有什么分别呢?一般也是中国的一部分;语言,习尚,大半是相同的,而他们内地的人,偏要把我们看做是另外的一起,那真是太小见识了!自从我们进来当国以后,越发的打成一片了;从前的畛域,可说已一扫而空,惟有这一件已经颓废的大工程还残缺不全的遗留着。”
  这话倒是不错的!东三省和中国本部,实在只是一家,以前也许还有几分的隔膜,但自清朝定鼎以后,东三省人的种种特性,几乎全被中土的人所同化了,那里还有什么分别?
  “当明朝末年,”皇太后的话匣子,竟因这一重感触而大开特开了。“原有一位吴三桂将军在这里镇守着。和我们列成敌对的形势。不料其时中国内部,正给流寇骚扰得不堪高想,官兵不但不能剿灭,反给他们一阵阵的杀败下来;最后,连崇祯皇帝的宝座,也渐渐地坐不住了。于是吴将军便差人来向我们借兵求救,我们立即答应了,他还亲自开门,把我们迎接进来;从此,我们便长驱直入,得到了整个的天下。这正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大收获!然而从此使中国本部和东三省完全沟成一气,也未始非双方之福。”
  太后在小山上足足留连了一个多时辰,待我们大家都眺望得生厌的时候,伊老人家却还在高瞻远瞩地望得很上劲咧。到后来,伊忽然又发出了一个很奇特的命令,说是要到海滨去看长城入海的所在。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伊是为了什么缘故,特地要去考察那一处无关紧要的部分。
  “从前的时候,”伊用手指点着那些颓坏的残迹,用一种感慨的语调说道:“这一部分滨海的长城的建筑,尤比别处筑得特别的坚固。面积也是特别的广大,仿佛有兼作防海的长堤的意思;现在这一部分已是坍毁得不能再有什么用处了,而本来用以隔绝我们的山海关,也象大门一般似的开直了,恐怕再过几十年,或几百年之后,人们对于古代皇帝建筑这条万里长城的原意,一定会渐渐地模糊,以致于全部忘却!”
  真的,万里长城已逐渐走上倾坍的路上来了,尤其是山海关附近,坍得格外的迅速,已现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京奉路的轨道就在这缺口里很宽裕地通过。致于坍下来的许多材料呢?从前想必是费了许多财力搜集来的,现在却因无人看管,只要一坍下来,便给附近的居民捡去,作为盖屋子的材料了;甚至没有坍倒的也有人会去偷拆下来,搬回自己家里去。象这样值得宝贵的古代建筑物,一任它如此破坏,倾毁,无怪太后要不胜感慨系之了!
  现在,我们所站着的地方已是中国本部和东三省中间的交界线了,只要穿过长城,外面便是我们的祖宗以前从那里入主中原的发祥之地。我不知道太后到了这所在,心上可有什么感想没有?伊似乎对于那辽东湾的一泓碧水,看得最出神。――二千年来,这里的海水,不分昼夜的冲洗着长城的尽头,以致于使它自动的坍毁,象一个老年的人一样地渐渐死去。
  太后慢慢地又把伊那一双注视在海水上的眸子,移往高外的几座山峰上去;这些山峰,都象是已被判处徒刑的囚犯一般,给人们长期拴锁着,它们的铁链便是那万里长城。
  太后忽然又把伊的视线,旋到了向东的一方面去,脸儿正对着奉天;一面还在若断若续地自语着,不过因为声音太低,我也听不分明伊所说的是什么话。伊的眸子里更透着一种异样的情绪,仿佛是在很远的距离之外,给伊发现了什么人物或景象,因此便把伊的视线吸引住了;然而我们却都不曾有它种幻觉,大家只随着伊老人家,望四面胡乱瞧瞧而已。
  最后,老佛爷自己也眺望得够了,便依旧回到了车上去,传令开车。
  火车当然还是开得很慢,象一条蚯蚓似的慢慢地离开了车站,打那长城的缺口里,一步一摇的望前面滚去。当我们的机车滚进东三省的境界时,我们还在中国本部境内逗留着咧!接着,我们的黄色列车,便一辆一辆的离开了中土,进入我们的故乡中去了。我虽然并没有怎样深刻的地方观念,但依据事实而论,东三省确是我们所不能否认的故乡啊!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一方土地上生长着的。
  老佛爷的祖先,就是叶赫那拉的一族,一般也是这里的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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