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神渊古纪

第8章


 
  扣在脚踝和手腕上粗大的绳结几乎已冻成一块,难以解开,涿光手指抖动,师旷肌肤上的寒冷传递过来,只觉得心口的血都冻得寒了。好不容易才将两条绳索解开,涿光将它们远远甩开,还待要说什么,纯泽已淡淡道:“事既周全,涿光,回你的位置去,这就开始祭礼。” 
  适才还残存在眼中的暖意荡然无存,纯泽已正过描金的高冠,重理过衣裾,只有他是一领朱红长衣,下摆被雪水沾湿,干枯血渍般的暗红,正是适合描绘此情此景的颜色。
  祭歌重又响起,这次并不高亢,正像先前的曲调被长空反射过来的回音,低昂起伏,忽而曲折变幻,久久绵延在空中,仿佛细微的雨露,渗透到不远处矗立的不周山中去。 
  师旷缓缓弯下腰,将额头贴在地上,随即,他听见纯泽开始了诵唱,迸响地如叩动百座铜钟般宏亮,其余人的歌声瞬间被压倒,他的声音本身就似饱含着光与热,譬如在初升的太阳下,星辰全变得黯淡无光。 
  他念的正是卷上的祭文,师旷听一字一句敲击在耳边,默默想着,如果山中真有沉睡的神龙,一定会被这声音唤醒,会和传说的一样,龙长鬣密鳞,通身缭绕金色的云光从天降临。只要它吃了自己,就是答应了纯泽的请求,庇护浮水部躲过天下大旱的劫难。
  这时纯泽的语声越来越快,到最后仿佛连成一声呐喊,师旷突然感到膝下的土地像是回应般地起了震荡,地腹传来轰鸣,冻土正在翻起,他觉得就像俯伏在一头拱起腰身的巨兽背上,忍不住握紧双手要去抓那长鬃,想尽力平衡身体。但他只徒劳地抓散了积雪,大地还在撼动,似乎准备豁然裂开。晕眩中他听见短促的惊叫,随即又是訇然巨响,汹涌的热浪扑面而来。他什么也看不见,猜想是那个层层叠叠焚木架起的火堆坍塌下来,有人惨叫着自边上跑过,师旷反射般转头去看,透过蒙眼的布带,朦胧的红光映入双眼,他不由扯下布带,奋力站起身,向着左方叫道:“雪、雪可以灭火。”,一边摸索着伸手,想要拉住那个可能着火的人。
  师旷还未跨出两步,突然肩膀被人按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强硬地将他又压地跪倒在地上。
  “不要逃!”那个抓着他的人气喘吁吁地道,“不许逃,你贪生怕死!” 
  是纯泽。 
  他怒喝着:“神龙即将降临,各人自归本位!”
  师旷觉得有温热的水滴溅在自己的手背上,也不知是谁的汗,或是血,四周风声咆哮。
  纯泽扼着师旷的肩膀,一半须发被火堆倒塌瞬间喷出的火舌燎得焦黑,慑于他素来的威严,四散奔跑的祭司们又迟疑地聚拢,然而六人里已有一人仆倒在地,后背烧得木炭般焦黑。 
  他们站得摇摇晃晃,木然地顺着纯泽的目光向西北天空望去,猛然一同瞪大了眼睛。
  那里盘结的黑色云层正剧烈地沸腾,偶尔开裂的缝隙间透出刺眼的金红电光,光潮中映照出未曾目睹过的奇异影像,看起来无比华耀,映着它的光反而暗淡得成了一片凹影。这影像稍纵即逝,立刻又沉没到云海中去,只听得见疾雷随着它的隐现纵横奔腾。
  而电光一旦腾起,刚才还似站在浪尖的人们觉得地表驯服地安静下来,波动渐止。 
  纯泽大喜,无暇再顾及师旷,弯腰拾起适才落地的神杖,展臂一挥,神杖上的流苏已被烧断,碎裂的珠玉滚落在泥浆里。他奔向壅积的云下,放声高喊,喊的仍是那段祷文,声音逆着风送到远方,然而与威势炎炎的雷声相比,轻飘只如盛夏树枝间的蝉鸣。
  纯泽生来天赋既好,身份又尊,是立于一族顶点的人物,一生中从不曾感到如此的渺小,这就是人力和神龙灵力的差别,就像将夏蝉与骄阳相比。他不由地跪拜在地,凛冽的北风吹高他腰间的白色长带,扯得笔直。
  其余人也都立刻俯伏在雪地中,流了一身出的汗水瞬间被风吹成干冰渣,紧紧贴在背上,恐惧寒到心里。他们没有一个人越过纯泽的位置,无形中就藏在纯泽的背影中,受着庇护。 
  他们不敢仰视,只听见青年男子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区区人类,也敢在不周山放肆!” 
  “我们是浮水部的祭司,因天下大旱,部族难以为生,”纯泽的声音中带着狂喜的颤抖,他略略抬头,四周扫视一眼,看见师旷缩着身子跪坐在两三步之遥处的岩壁下,便指着道,“此物与众不同,特献作祭品,求神龙为我部降雨。”
(二) 
  浮水部所祭的神龙,正是守护撑天之柱的钟鼓,纯泽念诵的祭文将它惊醒,钟鼓往常多见各类追逐灵力的妖兽潜入不周山,却很少见到有人类踏入不周山的范围。它只觉得他们举止怪异,喧哗不已,搅乱了静寂的山景,唯恐他们惊扰衔烛之龙的长眠,特意飞下峰顶,要将他们扫荡干净。 
  此时钟鼓顺着纯泽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如盖的飞岩下探出一段阴影,分明是个人形。
  纯泽又跪行几步,深深吸一口气道:“此人生有妖力,是我族中选出的最合适的祭品,望神龙受祭,赐我甘霖;望神龙受祭,赐我甘霖。” 
  言辞恳切,钟鼓听了,却怒气勃发。 
  它虽嗜杀好战,无数生灵毙命在它爪下,但它既为应龙,以天地日月精华为生,绝不会如下等的妖物之流,以食腥膻血肉来壮大自己的力量。 
  这些人,和他们带来的所谓精挑细选的祭品,对钟鼓而言,无疑只是一种侮蔑。
  “无稽之谈!” 
  一叱之下,所有人突然听到了撕裂声,抵挡不住狂风暴雨的旗帜,常常就在这样的一响过后断成两截。
  盘旋的电光猛然亮起,盛大的光芒几乎将头顶的黑云映成半透明的虚影。
  俯伏在地的纯泽,身体挺直展开,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后仰,而后又被穿透,有一簇血花从他后心溅开。血的热气冲化了凝在衣服上的碎冰粒,涓涓地流个不停。 
  他仰面倒地,他的嘴唇还在抖动,嗫嚅着要将那句“神龙受祭,赐我甘霖”念完。
  风声顿时凄然。  
  本来瑟缩在一边的师旷不知从何处获得了力量,突然扑到纯泽身边,托起他的头,不敢置信地拿手去盖胸前的伤口,像是要尽力堵住不断流出的血。但他把手掌覆上去时,纯泽的全身已经冰冷,掌心的一点温暖无疑已挽不回他的生命。
  雷声依然隐隐,电光也还是纵横不歇,朦朦胧胧的龙影下,仿佛垂下了鲜红的云,一时变得狰狞无比。
  “孔苍!”师旷回头大喊,“快来再念祭文,告诉神龙,我愿作祭品,求它赐雨!”
  他叫的孔苍,是纯泽最为信任的弟子,此时他和其余几人一起,跌跌撞撞地跑出十来丈远,听见师旷喊他,也不回头,只是喊:“师旷,快逃命吧。” 
  他们像炸了窝的野蜂似的四方冲突奔逃,没有指引,没有序列,根本也不去揣测下一步会踏在哪里。那卷写着祭文的生绢被来回踩了好几脚,鞋底的雪泥把字迹蹭得模糊。 
  “孔苍,快回来!纯泽不能白死啊!” 
  他的叫喊,却被空中的一声冷笑压了过去,随着笑声,师旷看见奔跑的五人停了一停,时间突然顿住了一样,他们姿态各异,下个刹那却全倒在地上,手指不甘地凌空一抓,似乎在那里看到一根救命的绳索。 
  血喷涌着,染红了飘扬的雪花,最后静静凝在他们身上的,是薄薄一层红雪。 
  师旷心中一空,他觉得全身热了起来,心脏鼓涨得难受,恐惧带来的寒意全被驱除了。他稳稳放下托着的纯泽的头颅,走去捡回卷轴,一步步走得异常镇静。 
  云越压越低,几乎像要去压弯他的脖颈,龙的身影更清晰了,如果师旷抬起眼,就可看见密排的金鳞。
  而他只是盘膝坐下,尽力用手指擦去沾的泥土,但上面记载的是祭典专用的文字,他看不懂也读不出。
  师旷叹一口气,低低念着纯泽死前未曾念完的八字,等待着撕裂心肺的一击,虽仍害怕,心中却没有不安。
  他念了一遍又一遍,眼前景象模糊不清,耳中嗡嗡作响,全身似乎只剩下舌尖还活着,只剩下心口还有一点热血。
  “够了!” 
    他突然听到一声大喝。 
  他勉强瞪大眼睛,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人站在前方,心中欢喜,以为有人活着,他想笑一下,发现肌肉也僵木得难以动弹。
  只觉得一阵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积在身上的雪突然化成水流进衣领和口中,师旷的舌头被水一润,好像恢复几分的体力,眼前也略略地亮了。 
  他吁一口气,挣扎着抬高头仰视那个正迅速靠近的人影。
  那并非师旷的同伴。 
  甚至一眼看去,就能明白,他并非凡俗的人类。本文出自烛龙RPG世界观小说《神渊古纪》,未授权任何转载
  他散着火红的乱发,额角处生出两枝角,近发根处是海底珊瑚般的红色,继而变成光耀无匹的金黄,仿佛用最纯正的精金铸就。入鬓的长眉像迎着风的刀刃斜斜飞起,眉下压着噬人的眼锋,臂膀上有几片金鳞未完全褪去,断续的绯红电光和云气在身周飞翔,他虽化作人形,但龙威犹在,通体像是透着火焰,只在左肩往下披了一挂淡青的鳞片,安宁清静的颜色令人看了出神,冲淡他全身的几分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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