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大师的恶梦

第14章


U君眉开眼笑,说道,“母亲因急事外出,托纶太郎看顾婴孩,纶太郎却擅离职守,导致健太郎神秘失踪。后虽找遍附近各处,却始终找不到。健太郎宛如瞬间蒸发掉一样,委实不可思议。祖母大受打击,病倒在床。纶太郎也愁肠百转,抱憾终生……
  “六年之后,纶太郎回乡祭拜祖母。亦即,其祖母死于六年前的夏天。婴儿失踪事件则要再往前推一年左右。也就是说,假如健太郎活着则已七岁,恰与武丸之年龄相同。
  “D集团的武丸其实就是纶太郎之弟健太郎,昔日遭野狗玛格丽特叼走,七年之后,他已被野狗抚养长大,成为茫茫林中野狗群的一员。因此,武丸一直认为自己也是狗,那些狗也将他视为同类,不把他当人看待。武丸无法口吐人言,但却能同野狗沟通。他所用的便是“犬语”,也就是这篇小说中以单引号括起来的那些话。那可以单引号括起来的“纳命来吧!”,他当然也会讲。”
  “……”
  “此文中设有多处伏笔,以暗示“武丸并非狗”,例如“从小嗅觉就远比不上同伴”,还有“在团体中以怪异出名”。和麻耶感情特别好,但“并未发生肉体关系”,这最理所当然的。
  “此外尚有“和同伴比起来,运动神经极迟钝,平常不是受伤就是生病”——武丸只是个七岁小孩,运动神经自然比野狗迟钝。光着身子和同伴在密林中到处奔驰,自然容易受伤,容易吃坏肚子,容易伤风感冒……”
  U君望着我,似在征求我同意。我不言不语,颓然靠坐在沙发上。他见状便继续说道:“文中说武丸“智能出类拔萃,不同凡响”,这也可算伏笔吧?和狗比起来,他本来所具有的智能当然要高得多。另外又写武丸有“肮脏的肉色身躯”,我来说明一下,这里用“肉色”就是现在的“肤色”之旧称……
  “还有,你注意看,武丸说话时的用字遣词和语气口吻,是否跟D集团的其他成员不太一样?这便是在暗示:武丸所说的“犬语”有些古怪,与众不同……总之,就是有“人类的语气”。”
  “……”
  “纶太郎见到武丸时,必定大吃一惊。一个人类的孩童一丝不挂,浑身血污,混在禽兽中,以兽类奔跑的方式逃出丛林,这种景象奇异已极,难怪纶太郎会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头痛不已。”
  我仍旧靠在椅背上,愤然噘嘴。他说的这些,似可算是“伏笔”,虽然其中有些我还不服气,无奈……
  U君似乎不知我已方寸大乱,仍继续说道:“有一些实例,虽然不是狗,却也差不多,那就是:人类的小孩被野狼抚养长大: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九二零年在印度宣布的案例:有两名女童,一个八岁,一个三岁,竟然在狼群中生活,她们都以为自己也是狼……”
  哼,此话不假,我曾听说过,好像叫什么“狼少女珍”……啊,不是听说过,应该是在哪里读过……
  “这“狼少女”的案例曾被改编成戏剧,好像叫做“被遗忘的荒野”。绫辻先生,你一定也知道……吧?”U君说着,将视线移至桌上。
  “唔……”我又忍不住呻吟一声。刚才他看的那本漫画就在桌上,那是《千面女郎》第二十九集。
  我徐徐伸手,拿出那本漫画,翻到目录页——果然不错,第十一章“紫影”就在其中。此章中,女主角北岛麻亚就饰演了“被遗忘的荒野”中的“狼少女”。
  这套漫画那么多集,为何他偏偏拿第二十九集来看……方才我心中曾如此起疑。难道这次他又用这种方式来向我提示线索?
  U君的计策显得十分孩子气,但从结果来看,我又中计了。我应该“认输”,但——唉,我实在不服气。
  “这次我可费尽心血哩!”U君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
  “《钝钝桥》的诀窍在于:让读者以为故事中全是人类,其实里面有一群猴子,因此无法详细描写那个聚落。这次却反过来,是狗群中混入了一个人,所以必须用比较多的篇幅来描写狗,结果页数增加很多……”
  喂!这种话你怎可自己说出口?想到这里,我又是愤然噘嘴。
  “咦,怎么啦?”U君歪起脖子,“突然生气了?”
  “——没什么!”我想装出若无其事貌,无奈声音明显流露出怒意。
  两年前的那一夜,我也是气得要命。这次的心情和那次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他来访的目的,我完全了解。他那天真笑容的含意,我也心知肚明。写这篇“猜犯人小说”需要费多少心血与热情,我也一清二楚。尽管如此,我却克制不了这种……
  “绫辻先生,你怎么啦?”U君望着我,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担忧的阴霾。我闭起眼睛,他的身影便消失了。我的心情极端复杂,难以言喻。
  “喂,绫辻先生……”我用双手摇住耳朵,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在此时——有一句话忽然从脑海中的记忆底层浮上来。
  那是在十多年前,当我还是大学生时发生的事。我所属的“推理小说研究会”常举办“猜凶手”活动。有一天,我在大会中发表了一篇“野心作”,在很多方面都打破成规,和别的作品大异其趣,连“游戏的公平性”也都在不及格边缘。结果,没有人猜到答案。我因骗过了所有高手而满心喜悦,但有一位担任当时会刊主编的人士,却大表不满,对那篇作品还下了一句评语——这是一块指向绝路的路标。
  我掩耳闭目,缓缓摇头。
  这是一块指向绝路的……我轻叹一声,微睁双目。
  U君姿势不变,仍以担心的眼神望着我,继续说话。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因掩住耳朵,话音听不清楚。
  片刻后,U君那瘦弱的身躯似乎摇晃起来,连身上的厚皮衣在内,他的轮廓好像渐渐变模糊了。或许是他自己也已发觉的关系,他拿起原本摆在旁边的背包、手套和安全帽,放在大腿上。接着,他那张惨白的脸孔浮出万分孤寂的笑容。在此同时,他整个人的轮廓变得更加模糊,色彩也逐渐变淡,终至近乎透明,形如幽灵,状似鬼魅。
  我再度闭目,但这次不再掩耳。我好像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但我不能确定。
  “消失吧!”我低声念道,然后睁开双眼。U君此刻已然不见踪影,所以我也不晓得他是否已听见。
  第三篇  法拉利看见了
  1
  我的处女作问世之际,K谈社文艺编辑U山先生帮了我很大的忙,后来我就一直和他很要好。
  U山和我一样,都是生在京都,长在京都。他比我年长许多,却绝不倚老卖老。D大学经济学院毕业后,顺利进入一家大商社工作,但第二年就辞掉,改到K谈社任职。据说他跑去当编辑的原因是“只盼能见到《献给虚无的供品》的作者(棒槌学堂注:中井英夫),并与之共事”,可见他对编书是多么有兴趣。
  他个子矮,皮肤黑,脸长得有点像画册中的“可爱厨师”。戴上墨镜后,也有人说他很像最近的吉田拓郎。我自己则是认为他跟评论家野崎六助十分神似,简直像兄弟——但无论别人怎么说,U山本人似乎都不赞同。
  拙作《杀人迷路馆》中有一位编辑宇多山英幸,就是以U山为蓝本的。该书将宇多山写成一个酒鬼,一喝酒就趴在地上大嚷“我是一条毛毛虫”、“我要回原始世界去”……其实这是真人真事,就发生在U山身山。不知该叫幸运或不幸,我就曾亲眼目睹过。那是他打着赤膊,在屋内滚来滚去,活像一只毛毛虫。那景象令我既害怕又心酸,还差点就多管闲事劝他以后少灌黄汤。
  故事就发生在一九九五年春秋——亦即U山意外升任K谈社平装小说部经理,由新手A元君接任原职负责编我的书那一年。
  ★
  “……听说邻村最近发生了奇怪的案件呢。”U山之妻K子以优雅的语气说道。她比丈夫小两岁。
  “奇怪的案件?”虽然当时我已喝得醉醺醺,但一听见“案件”两字,却立刻有了反应。此种可悲之习性,乃推理作家所特有。
  “是什么怪案?”
  “就是……”
  K子将水果盘置于桌面,“哟嗬”一声坐到沙发上。她的身材娇小玲珑,比U衫更矮更瘦,但脸蛋小巧可爱,秀外慧中,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姬圣女。而且气质高雅,厨艺极佳,又会演奏大提琴……见过这对夫妻的人,绝大多数都会说:“鲜花牛粪,可惜可惜!”U山听了,总是猛点头说:“至理名言,深得我心。”
  “就是说,最近——这个礼拜二晚上……”K子的语调永远是那么和缓稳重。无论何种状况、何种话题,她讲话的节奏永远不慌不乱,“就是住在邻村那个……”
  “喂、喂。”此时U山插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说。”他从晚餐前就猛灌啤酒,早已酩酊大醉,口齿不清,还好讲话勉强还能听懂。
  “哦?”K子美目望向U山。虽被打岔,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什么事更重要?”我问道。
  U山俯视空酒罐,道:“我才喝了两口,怎么酒就没了?”桌上满是空的啤酒罐,其中大约一半是U山喝掉的。另一半我只分了一杯,其余的则全在A元君肚里。K子滴酒不沾,只品香茗。
  “冰箱中也没了。”U山大声指控,“那是不可能的!”
  “你就适可而止吧,别再喝了。”K子岔开话题。
  U山哼了一声,悻然说道:“那就奇了,明明买了很多,怎么……”眼珠往上一翻,瞪着K子又道,“你藏起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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