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气逼人

南阳有一个侍卫，姓黄，叫做黄聆风。但是南阳并不记得他的名字，她总是叫他“影子”。
    影子不常说话，甚至走路都很少发出声音。他常常都是安静地跟在南阳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就真的好像一道影子。
    说起来，南阳和影子两个人其实并不算熟识，从古至今的公主，身边从来都只有宫女，何时出现过侍卫？
    如果有一天公主的身边出现了侍卫，那么，他们可能会是私奔，也可能会是逃难。当然，绝不可能是出宫玩耍，大家闺秀尚且不出闺门，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戏文里的公主如果是主角，那么生活一定丰富多彩，只可惜，现实中的公主生活却是乏善可陈的。
    当然，以南阳的个性是绝计不会和一个侍卫去私奔的，所以，他们会走到一起的唯一解释，就是逃难。
    能叫一个公主去逃难的原因只有一个：国破家亡。
    他们一个在深宫之中，一个在高墙之外，如果没有那场大火，他们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见上一面。世事有时候真的难料，那一天之前，两人还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梦。
    梦醒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没于火海，姚道衍带着军队穷追不舍，不相识的两个人被逼到了一起。
    南阳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她在火光漫天的城楼下问他：“你说你来救我，可有凭证？”
    他将手中的利剑举到她的面前：“这是黄大人亲手交给我的尚方宝剑！”
    宝剑在火光中明亮异常，厮杀声在他们周围响起。南阳看着即将冲到面前的军队，问他：“你凭什么救我？”
    “我什么都不凭，更加不能确定一定能够救得公主出去，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一定不会让公主死在我的前面。”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南阳愣了一愣，转过头去，她这才开始正眼看他。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掩藏在黑暗之中，唯一露在外面的脸也只能凭着火光看清半张。那半张脸面被火光映得通红通红的，这个人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
    南阳忽然有些疑惑了，当一个人大权在握的时候，有人和他说这些话可以理解，但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和他说这番话就很奇怪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别人，除非，他真的是圣人。
    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圣人！
    南阳看着他，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奇异的光。她问他道：“你不怕死吗？”
    他摸一摸自己的心，他的心跳得很快。他冲着南阳轻轻地笑了一笑：“说实话，我怕得要死。”
    南阳更加疑惑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他侧脸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军队：“若能出去，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这时候，军队已经杀到了他们近前。军队的人很多，各种兵器碰撞的声音尖利刺耳，他们被重重包围。士兵们全都看着他们，士兵的脸上也是红的，但是没有任何表情。
    南阳伸手从他的手中夺过宝剑，冷笑一声：“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摇一摇头：“我说过，我不会让公主死在我的前面。”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火花在城墙上烧得噼噼啪啪地响，四周弥漫着呛人的烟味。那是火的味道，火里面有金银财宝、有老弱妇孺、有器物、有花草……
    不论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全都付之一炬。
    有时候，南阳会痛恨燕王，是他毁了她的一切。
    但有时候，她又觉得燕王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因为他毁了她的一切，所以他成就了另一个她。
    这个她，也许才是真正的南阳。
    南阳最终还是被他们抓了回去，燕王并没有处决她，而是将她关进了一座小院子里。和她一起被关在这里的，不是影子，是南宜公主。
    影子被押往了其他的地方。
    一个公主，即使再狂妄，也不会被燕王放在眼里。所以，燕王不会杀了他们徒增自己的罪孽，但他会一直囚禁他们。
    姐妹两人被软禁在了同一个屋檐之下，一个天性狂傲，一个生来胆小。
    此时，他们早已经被贬为了郡主。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同样的一母同胞，性格也会有着天渊之别。
    这是我曾经看到过的南阳的记忆，但是我却越来越不相信那是我的前世了。
    人即使会有前世，但一个那么狂傲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我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来世？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这真是世事难料啊，如果南阳当初知道自己有一天转世重生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她拼了命也不会让自己死去。
    宝剑寒光闪烁，剑尖部分插在地里，我走到它的面前，它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发出微微的悲鸣般的声音。
    我伸出手，紧握住剑柄，用力将它从地上拔了起来。
    我听见“叮”地一声脆响。一把断剑插进了金漆的横梁之上。
    “你……回来啦？”我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空气里有一种似有还无的花香。花香之中还杂糅了热茶的味道。
    轻轻的风，在吹着。
    我似乎还看见了一个老到满脸皱纹、鬓发皆白的妇人。这个老妇人临死的那一刻努力地向我伸出她那双满是皱纹的颤抖着的手，她用尽力气地试图握住我的手。
    她对我说道：我很羡慕你，我的一生就只有这一个院子，而你的一生，却有好多好多个院子……
    一滴浑浊的老泪滑下她的眼角，没有流到地上，泪水在她脸上那些纵横的沟壑之间流淌，还没淌到颊边就已经消失不见。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被风吹落了一地。
    她的手重重地垂到地上，海棠花被风吹起来，盖了她一掌。
    据野史记载，大明皇朝曾经有一位十分长寿的南宜郡主，此人深居简出，终生未嫁，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她独自守着一座院子直到死去，终年，八十六岁。
    曾有人说，郡主常常坐在海棠树下等人，一等一整天。
    还有人说，郡主从来不出房门一步，没有人知道她在屋子里做什么。
    很多人都对这个神秘的郡主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