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华错

20 青楼过一夜


深夜,清月河边。
    这是莲湖镇外的一条河,河道不宽,水流也不急,平日里常有人来嬉耍,但此刻夜已深,连鸟都回巢睡觉了,整条河边只有水流声和青蛙呱呱的粘腻叫声。
    一个人正朝河边走来,他的步履轻而稳,一看就知道武功不低。他走下了河边的斜坡,越过了一片草地,终于到达了河边,而后,站定不动,就这样静静望着河水。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对着夜空开口:“严季欢,没想到区区这点事就把你变成了一个窝囊废。”
    四周并没有回音,此刻连蛙鸣都戛然而止,一时寂静异常。
    “从小霓霄就最讨厌你这种样子。”他忽而笑了笑,道,“若是她知道,定然会更看不起你。”
    左侧的数冠动了动,右侧的树枝动了动,草顺着河岸的方向齐齐倾斜,连河水都变急了些。
    起风了。
    一个黑影忽而出现在他身侧,带着浓浓的杀气,二人交起手来。
    黑衣人出手快而准,招招攻击他的要害,他笑着躲闪,毫不费力将那些杀招一一化解。皎洁的月光之下,两个人交手的身影在水中倒出一副异常美丽的剪影。
    打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难分上下。他忽而一跃到了河对岸,笑道:“不打了,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还真累。”
    严季欢收了手,瞬间将周身杀气隐匿到了夜色中,嘴角甚至稍微有点向上弯起,道:“江痕,你果然还没死。”
    那个被叫做江痕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眉目并不出众,但很少令人顺眼。此刻朗笑了几声道:“我福大命大,自然万无一失。倒是你,疯疯癫癫的,也没个样子。不要问我为何找到你,全天下都知道你是要去缥缈山替霓霄收拾烂摊子。能忍耐她到如今的,也只有你了。”
    严季欢微微敛了笑意:“你一直在这镇上?”
    “五天前来的。”江痕笑着,抬头望了望明月,“正巧遇到霓霄到这镇上。她遭了偷袭受了伤,我找到她时,她在西郊一座宅子里。不过那败类根本没得手,霓霄被我救了,我还放火烧了他的宅子。”
    严季欢顿了顿,他查到那宅子的离奇大火时,已经隐约猜到孟霓霄可能被救,果然,救她的就是江痕。
    可是他此刻也并没有得知真相后的喜悦。虽然不想承认,但江痕说的没错,他就是个窝囊废。因为即便是孟霓霄本人,也对这些事看得极淡——那个女人一心只想报仇,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在意到底有没有人欺负她的,大约只有他自己。
    江痕并未察觉到对岸的异常,就地坐到河岸边,道:“不过你将人家削成人彘的样子,还真是吓人。我当时就想着,疯子就是疯子,我还是躲远点为妙,谁知道那个小姑娘还能拼了命把你喊醒。”
    严季欢忽而冷声道:“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你之前为什么假扮我——你接近她有什么目的?”
    江痕眨了眨眼,无辜道:“哈,我哪有什么目的,不就是觉得她好玩嘛。这姑娘和霓霄长得几分相似,但性格截然不同,挺可爱的。江湖上很久没有出现这么好玩的人了。”
    “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你别把她扯进来。”
    严季欢盯着河对岸的男子,他的眼睛本就能夜视,此刻,对面的江痕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温良无害,但,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更何况他还擅长易容,最懂得伪装成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江痕笑了笑,揭示道:“好像把她扯进江湖里来的人,是你吧。”
    严季欢稍稍有了怒意:“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但是你别打你她的主意。”
    江痕惊奇道:“我以为你眼里除了霓霄,其他姑娘都算不得女人,哈哈,没想到啊……”
    “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江痕又笑了:“从来霓霄的事就是你的事,如今还带着个小姑娘,你管的越发多了。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江湖上盯着霓霄报仇的人不计其数,你手上若只有这一个替身,怕是死得很快。只怕没到缥缈山,你手上这枚棋就先没了。”
    “不劳操心。”严季欢语气中已经有些不客气。
    “哎,不信就算了。”江痕往河里丢了一枚石子,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我敢打赌,你已经三天没看见她了,她现在是死是活,怕是很难说。”
    严季欢听得这话,愣了一愣。他说的没错,他确实三天没看见冷瑟了。有一度,他本能地抗拒再看到她的脸。
    “我还知道,她现在就在百欢楼里,你尽可以去得再慢些……”
    严季欢狠狠瞪了江痕一眼,当下转身离开了河岸。
    江痕!
    *************
    深更半夜,百欢楼里十分安静。客人们都和姑娘们在房中玩乐,大多已经睡了,丫鬟小厮们有的静静等在门口,有的扎堆在后头宵夜,有的早就睡觉去了,只留了一个小厮阿贵在门口值夜。
    阿贵坐在板凳上,眼巴巴地盯着冷清的街道,百无聊赖。没办法,这青楼的买卖做的就是晚上的生意,难保有客人突然上门来寻欢,也不能怠慢了。虽然莲湖镇这样的小镇子,发生的几率实在很低。
    阿贵正寻思着偷懒打个盹,突然看到有个人影从街上走过来。百欢楼门前的灯笼很亮,隐约能照见那人的影子,阿贵并未在意,想着说不定是连夜赶路的江湖中人,直到那人盯着百欢楼三个大字,停在门口。
    阿贵连忙打起精神迎接:“这位客官,可是来找姑娘的?里头请!”
    严季欢戴了面纱,因此阿贵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但是看那身影,阿贵隐隐觉得有股子杀气。
    要不要先进去通报?阿贵半晌没得到对方的回音,悄悄退了半步。
    “你们这里接待女客?”那个蠢货总不至于扮男人进去吧?
    阿贵愣了下,哆哆嗦嗦道:“是,是的。”该不会是来找客人的吧?可是来他们百欢楼的女子大多彪悍的很,怎么会有男人敢来找?——而且是这么可怕的男人。
    严季欢顿了顿,心想夜深人静,不好闹出太大动静,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住了进去抓人的冲动,询问道:“有没有一个女人,看上去挺机灵的,其实很蠢。长得一般,就一双眼睛长得还行。”这已经是他能想起来的她的特征的全部。
    阿贵听罢,搓了搓手,尽量忍住惊疑道:“客官,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貌若天仙的……您说的这种姑娘,我们百欢楼里还真没有……就说今天来的几个女客,小的偷偷观察过,也都样貌标致,并没有容貌一般的……”
    严季欢牵了牵嘴角:“最丑的那个在哪里?”
    阿贵终于明白他的来意,忙忙往后退,进去禀告老鸨,但严季欢以为他要带路,已经跟进了楼来。
    百欢楼。
    严季欢盯着楼里陈设,三天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他找到了胡大通,并且在楼前……那样的疯狂,是他自己都从来不曾意识到的阴毒的一面。
    阿贵急急敲开了丹娘的房门,丹娘刚刚入睡,被吵醒了十分不悦,但见阿贵慌慌张张地禀告说:“有……有个看上去很可怕的男人进来找我们的一个女客人,我拦不住,已经进楼了——”
    丹娘连忙披了以上,连妆都来不及画,只好来到前厅。严季欢果然正站在厅中央。
    戴面纱的男人?丹娘一见他便停住了脚步。
    她自然不会忘记,三天前在她楼里和楼门口发生的惨案。虽然胡大通不是什么好人,但眼前这个人比胡大通那个混蛋可怕一百倍,而最最不幸的是,他武功奇高。
    丹娘哪里敢得罪他,连忙挂满笑容上前:“这位客官,我是这里的老鸨,听说您要找一位女客人?”
    严季欢面无表情:“最丑的那个。”
    丹娘连忙给阿贵使眼色:“蠢东西,客人都发话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带客人一一去找!”
    阿贵愣着点头:“是……是……”
    临走,丹娘又悄声吩咐:“打扰到的客人赔她们每人一百两银子,再让小倌们好好伺候着,破财免灾,懂不懂?”
    阿贵一个劲点头,连忙带着严季欢上楼。
    晚上一共来了八位女客人,走了两位——自然是因为没抢到小倌——现下楼里歇着的共有六位。阿贵拿着六把写着门牌的钥匙犯难,到底她们中间,到底谁算是最丑的呢?
    顶着严季欢冰冷透骨的眼神,阿贵不敢迟疑,首先敲响了柳眉的房门。
    “柳眉公子,小的送宵夜来了。”
    里头响起一个温柔的男声:“何曾叫了宵夜?”然后轻声安抚了枕边人,过来开门。柳眉只披了一件薄纱,见了阿贵,睡眼朦胧道:“可是妈妈有什么吩咐?”
    阿贵转头看了一眼严季欢,轻声朝柳眉道:“是这位公子,他想找一个女客人……妈妈说了,让我挨个替他找,你看有什么办法让他见女客人一面?”
    柳眉瞧了严季欢一眼,道:“等着。”便进了屋。不多久,一个粗犷的女声响起:“去他妈的!老娘不吃宵夜你还不依了!小贱种!看老娘怎么治你!”接着是柳眉低低的啜泣声。
    严季欢眉毛一拧,转身就走。阿贵连忙关了门,跟上严季欢。
    第二间,流金的屋子。这回阿贵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听听里头没动静,就小心打算开了门,想让严季欢进去看一眼。严季欢皱了皱眉,才走了三步,忽听一道飞镖划过耳际,随即是床上的人的呵斥:“有刺客!金儿当心!”
    趁点灯之前,严季欢飞快退出了房间,并且关好了门。
    “哪有有刺客啊,大约是做梦吧?”
    接下来是秦绿、舞若、清风的房间,有的看一眼桌上的剑便知晓,有的看了脸确认不是,有的听得里面有呻-吟-声。最后,阿贵带着严季欢到了薛凌房门口。
    “客官,这……这可是最后一间了……若再没有,恐怕您要找的人就不在我们百欢楼……”阿贵明明记得这屋子里的客人是所有人里头最好看的,应该不是她吧——若是她,这男客人眼光也偏差太大了……
    阿贵做了个深呼吸,敲了敲门,谁知半晌里面都没动静。于是他拿起钥匙轻轻打开门。
    一进屋,便问道屋内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阿贵想着薛凌向来喜欢熏香,便举起灯笼朝里头望。忽而一阵风吹过,严季欢已瞬间到了床前,看清了躺在床上的冷瑟。
    阿贵向前走了两步:“找……找着了?”他环顾四周都没有发现薛凌,这么晚,会到哪里去了?
    严季欢并未说话,紧紧盯着冷瑟,这个女人果真是蠢,连到了青楼这种地方也能睡得这么香,难道就不怕发生什么事?
    他本可以立刻推醒她,但在看到她嘴角的那个微笑时,居然有那么一丝不忍心——
    他也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客官……可需要帮忙?”阿贵见他站了好久,忍不住好心问道。
    却见严季欢忽而将床上的女子打横抱起,径直往门外走去。
    人,他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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