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

51 君子之室(下)


燕都之金澜宫,因用琉璃飞金瓦而得名,我坐在车中远远看去,果然宫殿巍峨,恍若海市蜃楼。
    其实,这还是我初次在燕都出游,只是因为前导后从的排场太盛,一路上都是街衢扬尘,行人远避,看不到多少市井人物,未免有些无趣了。而居澜那张脸,从伺候我出门起就板得铁紧,想来即便我有一百个理由一千句好言语要求轻车简从,他也不会答应,我也不必浪费口舌了。
    也罢,今日若别无事故,明天让徒单月相陪我出门便是。
    真进了金澜宫,却也不过如此。除了金顶炫目,其余宫殿一仿幽州模样,而道路、牌匾、石兽、景观等细节处更显粗犷,简直无可称道处。要论气度恢弘,建筑典雅,云间宫始终为天下第一。如今幽州既然在握,拓跋炎却不想着迁都,如此眷恋乡土,我以为他的胸襟眼界未免有限。
    海其腾君的车马固然可以直入宫内,但到了真正妃嫔居住之地,仍然要自己走路。
    想我昔年为妃,亦招待过不少公侯夫人,今日却是第一次作为外命妇入宫朝见。此一时彼一时,在日头下一路走进来,这才觉得内宫深似海。难怪从前那些夫人入朝时,行完礼总得歇半晌,方说得出话,我还以为她们是怯上呢。
    内侍引我到了皇后宫门外,膀阔腰圆的侍卫又拦下了居澜等近身侍从,只许贴身侍女陪我进去,我回顾一眼赤罗,暗自叹息,虽经我特意指点,教她头发梳得光洁,衣服穿得整齐,不要欲盖弥彰披头散发地遮着疤脸吓人,但长相如此,毕竟碍眼,我对她无法可想地一笑,只得率先前行,直入大殿。
    魏人无文,皇后居所便直书皇后殿,金匾额上的魏文勉强可辨,书法看不懂,想来在大魏也不至于太差。
    我按侍女导引,行礼入座之,方察觉这场面竟是个小宴会。几位妃嫔花枝招展,案前设着果酒,簇拥着乌林达皇后而坐。
    皇后之外,两旁陪坐的分别是惠妃蒲察氏、淑妃慕容氏、昭仪慕容氏,以及几位不必我见礼的下位妃嫔。论相貌,倒都算得上形容美丽;论举止,则更具豪爽大方之态;论身材,本来魏女容易长得宽大壮硕,但眼前的几位却没有臃肿之弊,反而窈窕健美,连侍女们也都眉清目秀,虽然比不上汉室淑女文雅精致,却也没有比赤罗丑的。看来拓跋炎倒是个不肯亏待自己的人。
    拓跋炎曾废后唐括氏,继后乌林达氏是由贵妃进位,今日一见,果然年轻冶艳,而倨傲跋扈更在诸人之上。今日宫宴小叙,除了我玄色朝服为宗室妻,后宫诸人都穿着各色织金锦缎之袍,戴各色步摇金冠子,或是珊瑚松石头面……金澜宫中色彩太多,炫得我有些眼晕。
    皇后自我入座后,便一直用乌黑湿润的眸子打量我,良久方倒向卧榻右侧,对着淑妃笑道:“海其腾君的新夫人,虽是汉室女子,看起来倒比徒单月相精神些。每次那位来朝,那软绵绵的模样,瞧着就觉得乏味,实在配不上我大魏的第一勇士。”
    哦,原来拓跋锋是大魏第一勇士?那么,她置自己的亲夫于何地呢?
    我含笑不语,恍若无闻。
    淑妃慕容氏笑起来有一双笑靥,此时在一旁抿嘴,幽幽道:“听闻这位夫人出身平原王氏,原是汉室第一世家,之前还是宇文鸿的妃子,容貌气度,自然不是徒单家那不见世面的妮子所能比的。”
    她此言一出,侍座诸人皆嘻嘻哈哈地笑出了声。原来大魏后宫无聊,不是以琴棋自娱,而是以刻薄重臣妻为乐的么?拓跋炎妻妾如此,倒真是好福气呢。
    随她们说去,便说破了天,我也只是低首静坐,假装听不懂。
    见我唾面自干,皇后斜斜靠在软垫上的样子不免有些无聊了,惠妃蒲察氏眼珠一转,用中原音向我道:“雪城主之母夫人谢氏,亦是汉室世家,听说与你有亲?”
    这亦无可避讳,我含笑回道:“是,雪城太夫人是臣妾舅氏之长女。只是她出嫁时臣妾尚未出生,因此虽则有亲,却不相识。”
    惠妃闻言,面上方露得意之色,淑妃却比她领先一步冲着乌林答皇后使眼色,娇笑道:“这么说,君夫人岂非是元妃的姨母?今日难得君夫人来宫中,皇后可召元妃来认亲。”
    皇后尚未开口,一旁久坐无语的慕容昭仪忽然攒眉劝道:“元妃怀身不便,正在静养,我看还是不要请她罢。”
    皇后却冷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来认个亲,又有何不便了?宝珠与我去叫。”
    一旁侍女应声而出,我却顿觉不妙。我本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被她们消遣消遣就罢了,一个有身孕的妃子,若也被她们言三语四的调侃,万一有什么好歹,便成了借刀杀人之局,只怕到那时候,海其腾君亦要获谴,却是不值得。
    只是以我身份,此时也拦不住皇后。那元妃若聪明,就不该来才是。……但容甯虽不笨,却也不能保证他的姐妹定然是个聪明的。
    我端起桌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不得不预先有所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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