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半世半流年

29 第八章 寂寞(1)


旅途总是漫长的,如果,只有一个人……
    会更长。
    棽棽坐在硬卧的下铺,两眼直直地望着窗外列车匆匆驶过后留下的绿色,抿嘴笑笑,低头翻开了手上的《圣经》。
    “是……棽棽吗?”
    她抬头,那人挂着淡淡的笑容坐在她身边,棽棽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出差啊,有案子要去趟Z市,你呢?”
    柯子陵笑着问。
    棽棽勉强扯扯嘴角,“我啊……目的地,和你一样。”
    “太好了,我还郁闷自己一个人呢,正好咱俩一起,对了,你这个样子是?”
    那人一脸欣喜,紧接着扫了眼她身边不大的提包,神色间显出担忧。
    “逃跑。”
    柯子陵不解,探着脑袋看她手上的书,脸上更是多了疑惑,“还从来不知道你信这个呢。”
    “我不是。”
    棽棽摇头,顿了顿,补充道,“可我信。”
    “搞不懂。”
    柯子陵靠在一角,看她一脸认真地翻书,轻声问,“你们……吵架了?”
    棽棽笑,“我们从不吵架,只是这次,我必须逃。”
    “看来,我这一路上可以听故事了呢。”
    棽棽见她一副小孩子期待糖果的模样,忍不住笑,“好啊,那陆医生就给柯检察官讲个故事吧。”
    她不是故意的。
    她发誓。
    虽然,上帝从来听不到她的祷告。
    曹敬溪捏着电话站在屋檐下小声说着什么,棽棽理了理被他弄乱的睡衣,走过去,站在门边看他。
    “我知道了。”
    她走得更近些,分明听到他说。
    “叶澜,我只有找你了,她不会,也不懂我。”
    语调轻轻的,淡淡的,可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
    只有?是只有吗?
    她没再向前走,实在觉得没什么勇气,紧了紧睡衣,开口问,“敬溪?”
    曹敬溪挂断电话,回头看她没睡醒的样子,走过去拉她回卧室,棽棽不反抗,任由他拉着。
    “睡醒了?”他问。
    她摇头,倚在他胸前,轻声问,“谁打的电话?”
    曹敬溪亲亲她,“没事儿,老公休假在家好好陪你几天,好不好?”
    棽棽眨巴着眼看他,“我听到你说了叶澜,是有事找她?”
    他倒是老实,点点头,“嗯,有事找她,别多想啊。”
    “喔,那睡吧。”
    棽棽翻身睡去,身边的人捅捅她的胳膊,不见她有什么反应,随即抱紧她,闭上眼。
    她以为只是多想,可惜……
    唐唐曾经问过她,如果没了曹敬溪自己会怎样,她那时还大言不惭地说,“谁怕谁啊,大不了就离啊。”
    那人耸肩,随即指了指楼下的停车场,“亲爱的,我是真怕刺激你,可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使你是个孕妇,现在,我也得让你知道了。”
    棽棽看着楼下抱在一起的两人,瘪瘪嘴问,“你说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
    何止呢……
    “你要打孩子那天我接了你的电话,是叶澜打来的,你知道的,我一直搞不懂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后来从护士那里听说,叶澜为了曹敬溪,去了海西。”
    棽棽不懂了,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傻丫头,海西叶澜早去了,那时,曹敬溪也准备去,听清楚,是准备。”
    她淡淡地笑,看着楼下,手放进白大褂,握紧。
    周余拍拍她的肩,“还需要你证实的。”
    “不必,麻烦你帮我请个假吧,我想出去散散心。”
    那人点头,“我知道,那车票呢?”
    “还是你懂我。”
    “你都不需要证实吗?”柯子陵问。
    “我证实了啊。”
    她看到她一脸诧异的表情,傻傻地笑,“子陵,我不傻,只是在假装不懂,可有时候,偏偏假装不了。”
    柯子陵伸手揽紧她,温暖,一点点在周身散开。
    “棽棽,你不知道,我就是学不会装傻,这点,不如你。”
    学不会?
    棽棽苦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学不会的。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拎着蛋糕等自己下班,出门的时候不意外地就看到了叶澜,脸上正扬着胜利的笑容,是吧,是胜利吧,现在的自己,快要卑微到骨子里。
    “他等你呢。”
    她骄傲地笑,而她只能轻轻点头,“知道了,谢谢。”
    曹敬溪一脸欢喜地打开车门,棽棽坐进去,一句话没说,抱起蛋糕吃起来。
    “饿得厉害?”
    棽棽三两下吃完,拿纸巾抹抹嘴,“嗯,特别饿,曹营长,再给我买一个呗。”
    曹敬溪皱眉,“回家吃饭吧,都做好了。”
    棽棽撒娇,“不要,你开回去,我要再吃一个。”
    “陆棽棽,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听到没有?”他板起脸,一脸严肃。
    棽棽轻笑,“曹敬溪,我不过是要吃个蛋糕就那么难?难道我连发泄的基本权利都没有了?”
    “发泄?你要发泄什么?”他冷声问。
    “曹敬溪,我有话问你。”棽棽冷下脸开口。
    “你说。”
    “为什么和她抱在一起?能说吗?你只需要回答,能,或是不能就可以。”
    “不能。”
    冷笑,“那我问你,我想要个孩子,你要不要?”
    “不要。”
    “好。”
    车厢里安静下来,曹敬溪清清嗓子,“那个,媳妇儿,我……我给你煲汤喝好不好?你爱喝的那种。”
    “不喝。”眼睛盯着窗外,语气柔柔地。
    “那……给你做淮扬菜吃?”
    棽棽白他,“你会吗?”
    那人不说话了,抄起墨镜戴上,棽棽也把脑袋偏向一边,静静地闭眼。
    回家,自然只有他们两个,看他快步走在前面进了屋子,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回去,跟着进屋。
    “陆棽棽,你不要和我吵架,我知道你有火,但有火别撒我身上,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招惹我,明白吗?”
    曹敬溪手上点了支烟走出来,语气里充满警告。
    棽棽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招惹你的。”起身进了屋子。
    再次出来,棽棽手上已经多了一只提包,曹敬溪戴着围裙看她走出卧室,挑眉问,“这架势……是又要离家出走吗?”
    “不,我只是去找个消防员灭灭火,至于什么滋补的高汤,您自个儿慢慢喝吧,争取在家的这几天贴点儿膘什么的。”棽棽换了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曹敬溪站在那里气得咬牙,忍不住朝屋外喊了一嗓子,“陆棽棽,你有种就别回来!”
    棽棽揉揉肚子,一脸轻蔑,“不巧了,这个,还真有。”
    “所以,你就这么走了?就没再问清楚?”柯子陵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是啊,问不出来,又折腾什么劲呢,”
    棽棽一脸不在意,想了想,开了口,“我问你一件事啊,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有了孩子,顾骞昰他不想要,你怎么想?”
    柯子陵愣了好半天,不自然地笑了,“不瞒你棽棽,我不可能有孩子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的,一时糊涂,忘了……”
    “什么?”
    “他拿着B超图找我,然后从妇科医生那里知道了你不会再有孩子,子陵,其实他……”
    柯子陵起身,拿着电话走到了车厢的另一边,棽棽依旧抱着双膝,盯着窗外,傻傻地笑。
    她听到那个人也在傻傻地笑。
    她们,一起。
    “淮扬菜是春天,是温润与万物复苏的吻合。”
    棽棽笑着划了菜单递给侍者,转脸看向身边一脸疲惫的人,“今天,就住我那里好不好?”
    柯子陵安静地点头,嘴里抿着茶水。
    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棽棽看她仍旧是不说话,轻轻握住她放在桌面上冰凉的手掌,淡淡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陪我这次旅程的,居然是你。”
    柯子陵抬眼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原谅我过去的一切好不好?还有,我没告诉任何人,你和我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任何人,相反,我要感谢你,感谢你没有说出我的去向。”
    看着侍者端上的美食,递了筷子给她,“尝尝,这里最地道了。”
    柯子陵轻轻夹了一筷软兜长鱼放入口中,轻轻嚼了几下,开口问,“棽棽,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棽棽递了碗鸡汤面过去,笑着道,“从Z市的火车站开始,这里,就是我最后的秘密,所有的秘密。”
    柯子陵轻轻点头,“幸好,我闯进来了。”
    她在B市繁华的闹市也吃过淮扬菜的,那时,还是和顾骞昰一起,只因他说了一句,“子陵,吃一次,就会想一次,想一次,就忘不了,一辈子都会怀念。”
    那时自己就在想,不过是菜而已,中国这么大,哪里会有这样的菜,不过各有所长罢了。
    抿了一小口,浓到化不开的香气沁入鼻翼,原来,这鸡汤是有魂魄的,似能勾走自己所有的味觉,而落座在对面那个似江南春雨里走出的姑娘,眼里总有笑意,嘴边总有微笑,可心里,似乎苦得厉害。
    逃跑?
    什么理由,让这个画里走出的人,情愿逃走呢?
    她不得不发疯地承认,这个女人,有魔力让人为她着迷。
    “我们到了。”
    直到她站在了天主堂前,看着身边那人依旧一脸淡然的笑,她才明白。
    原来她最后的秘密,都在这里。
    江南的四月淅淅沥沥下着春雨打在两人的风衣上,雨滴汇成水珠,一起落下,那个姑娘调皮地说,“如果没这里,我的一生,都无从谈起。”
    柯子陵轻轻咬唇,表情不自然地问,“不是……不是说是孤儿院吗?”
    棽棽笑了,“这里,何尝不是呢”
    放下提包,看着教堂屋顶上的十字架,笑了,“《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我特别信,你呢?”
    她回头看她,一脸地认真,柯子陵不解,“相信到要让你逃走吗?”
    “连爱都不信了,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向她跑来,紧紧将她拥住,小声啜泣,“子陵,我实在是受不了,他根本不爱我,根本就不爱我。”
    柯子陵笑着拍拍她的背,“我们何尝,不是同病相怜呢?”
    “不,他爱你,我看得出的。”
    棽棽抬头,泪眼朦胧地反驳她。
    柯子陵还是笑,“丫头啊,责任不叫爱,那只是责任,仅仅,只是责任。”
    而这时,曹敬溪正在路灯下抚着刚刚被打过耳光的左脸,轻声问对面的人,“嫂子,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去哪儿了?”
    周余摇头,“我说过了,我只是给她买了张去T市的火车票,至于人去了哪儿,我不知道,刚刚那一巴掌,是因为你不配做她丈夫,明白吗?”
    他突然就笑了,满脸释然,“嫂子,你还真是不懂,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明白。”说着拉开车门坐进去,紧接着发动车子离开。
    宁朝宗看着妻子立在那里发愣,走过去拥住她,“每一任老班长说得最多的话,是我们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老婆。”
    周余反手拥住他,轻声呜咽,“老公,我没有错,真的……”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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