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半世半流年

28 第七章 漠然(4)


B市的夜还是微凉的,空调即使已经超过十八摄氏度,曹敬溪还是拉高了迷彩服的领子,两眼瞟向车窗外,眼神有些空洞。
    “司机,麻烦到前面最后一个巷子口停下就可以。”
    副驾上的叶澜说完,扭头扔了两瓶水给后座,命令道,“给我打起精神来,屁大点儿事儿,算什么呀?”
    宁朝宗坐在一边调侃她,“小叶同志的脾气可真是不小啊,这让领导在家可怎么受得了你?”说着拧开了水灌了一口。
    叶澜没在意他的话,转而看向他身边的人,“曹敬溪,老娘见不得你这副怂包样,明白吗?喝水,都给我喝完。”
    那人不说话,闭着眼,脑袋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怎么了?难道陆棽棽看到你这副样子就会高兴吗?高兴自己找了个有担当的丈夫吗?曹敬溪,给老娘打起精神来!”
    叶澜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司机分明看到她睡眠不足的双眸里快要迸出血来。
    “别理我。”
    曹敬溪冷冷地开口。
    “孬种!”叶澜暗骂,说着侧过身去,小声啜泣起来。
    宁朝宗看着两人,摇摇头,将一边的纸巾盒子朝前递过去,笑着问,“还是小姑娘哭鼻子呢?嗯?不就一个毒贩吗?有什么大不了地呀?”
    “哥,你他妈有心吗?那是孩子呀,才几个月的孩子,还没出生的孩子!”曹敬溪在一边咆哮。
    宁朝宗抬手照着他脸上就是一拳,“你当老子没脑子啊?老子也有孩子,曹敬溪,我他妈的告诉你,这是你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你跟着老子已经是第二次了,那枪要不是叶澜果断,你媳妇儿就等着抱你的骨灰盒吧,明白吗?”
    他不说话了,静静看着身边递过来的烟,瞬间大哭起来,“哥,我错了,我真错了,真得,我没用。”
    宁朝宗抬手抹了他脸上的泪,笑着拍他的肩,淡淡道,“我从特战旅把你要回来,不是让你给我认错的,敬溪,好好想想,想想怎么就能过了那关,还有,我见不得男人哭。”
    曹敬溪不再吭声,将头埋在两膝间,没发出声音,只是,叶澜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车子缓缓停下,那人站在外面敬了军礼,拉高领子,缓缓朝巷子里走去。
    “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叶澜问后座的人。
    宁朝宗摇头,叹气道,“如果我早知道那个背后的人是个孕妇,我绝对不会要他参加这次任务,开车吧,我想波澜了,回家。”
    叶澜点头,“或许这次,宁队你这个赌打赢了也说不定呢。”
    只是一个赌吧,可赌注,很大,很大……
    他能听到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能听到的,比那时狂跳的心跳声,还要强烈得多。
    噔……噔……噔瞪……
    “孬种!”
    曹敬溪嘴里喃喃地站在了自家门前,看着紧锁的大门,一拳砸在墙上,“你他妈的孬种,曹敬溪,你他妈的就是个废物!还不如个女人!”
    摸摸口袋,笑了,钥匙还放在行李箱里,而行李箱现在正躺在部队,四下看了看,跳起攀上了围墙。
    棽棽被院子里的警报声吵醒,披了大衣拿起手电筒走出卧室,照了照墙上的表,凌晨三点,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儿,快走几步,冲进厨房。
    曹敬溪这时正坐在自家的墙头,听着刺耳的警报,一脸无奈地拨出电话,“哥,你有病啊?”
    “怎么了?”
    “这警报怎么回事儿?我正跟咱家墙头坐着呢。”
    “喔,你回来了,等着啊。”对面挂断了电话,没一会儿,院子又恢复了宁静。
    棽棽举着手电筒朝这边照过来,看着墙头坐着的人,顿时咧嘴傻笑起来,“曹敬溪,你家门钥匙呢?”
    曹敬溪叹气,跳下来拍拍土,朝她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站定,距离,不过两米。
    他确认对面的女人是他曹敬溪的媳妇儿,蓬松着头发两眼犯迷糊,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拖鞋,披着他的军大衣,手上拎着两样明晃晃的东西,一把手电,一把菜刀。
    嗯,这个没有星星的晚上,这个他心里沉重万分的晚上,他的傻媳妇儿站在家门口,就是一幅画,很美的画,不需要更多雕琢的画,看着她,他心里就暖暖的,满满的。
    “曹敬溪,你混蛋。”
    棽棽扔了手上的东西扑过去抱紧他,曹敬溪点头,“嗯,我混蛋。”亲亲她的发顶,将人拥紧,“我们宝贝吓坏了吧?是老公我,真的,如假包换。”
    “你还好意思说。”怀里的人嘟囔。
    男人低笑,拦腰将她抱在怀里,棽棽窃笑着将脑袋埋在他胸前,听着有规律的心跳,揉揉鼻子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男人还是笑,将她放在床上,看她一骨碌爬起来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倾身吻了吻她的眼睛,取了睡衣去洗澡。
    棽棽看着扔过来的手机,咬唇,探起脑袋听了听浴室的水声,翻开短信。
    “混蛋,不要脸。”
    一边删除,一边咒骂。
    所谓战斗澡,曹营长实践地是一等一地好,看他擦着头发出来,迅速将电话扔在一边,乖巧地披着被子问,“这么快?”
    “都跟你一样?”
    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嘟嘴,叹叹气,“你呀,还是个小孩子,多大了还嘟嘟嘴,看变丑的。”
    棽棽白眼一翻,“你要是想吵架就回部队去,听到没有?烦人。”说着钻进被窝,整个儿人都缩了进去。
    曹敬溪看着床上的一团,走过去揉揉她的屁股,“没有要吵架,乖乖睡,别管我了啊。”拿了烟走出去。
    棽棽探出脑袋,披了大衣追出去。
    曹敬溪手上夹着烟,看着立在门口的人,板起脸,“回去睡觉听到没有?”
    “是心烦吗?”
    她眨巴着眼问,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那人笑了,“都困成什么样儿了还操心我,快去吧,老公就是想抽了,抽完就睡,向我家首长保证。”
    “好吧,那你可快点儿啊,免费给你暖床都不要,怪人。”棽棽说着钻回卧室里。
    曹敬溪收回脸上所有的笑,将自己埋进沙发里。
    第二次,他笑着掰手指,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忘不了的,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敬溪,我不同意你到海西,听到没有?”
    那时,爸爸还会很心疼自己的,也是,他向来如此,因为他说哥哥像妈妈,而他,最像爸爸,年轻时候的爸爸。
    曹敬溪只是笑笑,随后挂上电话,表情淡淡地签下了那份同意书,一张纸,一通电话,他从城市,调去了海西。
    父亲说过,海西的天,永远都是蓝色的,不像城市,灰蒙蒙地让人受不了。
    哥哥说过,海西的天,没那么蓝,看得见白云,也看得见鸟儿,偶尔有苍鹰飞过,那响声,真好听,好听到不行。
    呵呵,那个女人说了什么,他记得太清楚,想忘都忘不了。
    “阿法拉,我恨你!你为什么不说这里成天会吹风,你看我,都吹傻了,我都忘了今年自己多大了。”
    而那个蓝眼睛的中年人一脸奸笑地告诉她,“亲爱的,你今年二十八了!”随即招来那人一顿白眼。
    他只是坐在草垛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打闹,静静地看着她朝自己这边走来,倚在旁边的草垛上,闭上眼深呼吸,感慨道,“曹长官,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有多渺小,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曹长官?
    嗯,很熟悉的称呼,她好像,一直这么喊自己的……
    他那时只是笑,扬了扬打着石膏的手臂冲她笑,“你又不是学这个的,没事儿,不过打个石膏而已。”
    她摇头,“你不懂,你是我第一个治不好的病人。”脸上的表情沮丧得厉害。
    他低低地发出笑声,一只胳膊倚在草垛边,仰着脸问,“棽棽,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摔伤吗?”
    “不知道啊,为什么?”
    她眨着眼睛,那大大的杏眼里,干净地如海西的天,有着淡淡的蓝色光晕,眼珠里的深褐色,太美,太美……
    “我杀了人。”
    他尽量说得平静,可他错了……
    他那时就明白的,他总是有本事把那个傻姑娘吓到,以至于看她撒腿跑开,自己费了大力气才从草垛边爬起来。
    可是,看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瞬间就没那么疼了,好多了。
    “敬溪,回去吧,别把一生都绊在这儿,爸爸知道你喜欢她,回去等着她,听到没有?”
    他看着手上的调令,哭笑不得,“爸,我都把她吓坏了,还怎么喜欢她?”
    爸爸那时摇头,走到窗边,看着离开的车队,回头问,“有多喜欢?说实话。”
    “不知道。”
    他开了门,父亲喊住他,“去送送她,那傻丫头,在机场呢。”
    他没去,他不是傻子,他已经吓坏她了,怎敢让她再被吓坏一次。
    棽棽翻身踢了被子,曹敬溪立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给她盖好,自己掀了另一边钻进去,像知道他回来,那人拱了拱身子靠过来,嘴里还嘟囔着,“敬溪,冷,要抱抱。”
    “快睡吧,老公抱着睡啊。”
    将人拥在怀里,看着她紧闭的眼睛,吻了过去,“我的坏丫头,我很想你,真的,很想很想。”
    棽棽睁开迷蒙的眼睛凑过去亲了他脸颊一下,憨憨地笑,“快说说,怎么想的?”
    “不说。”
    两眼一闭,将脑袋埋进枕头里。
    棽棽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被他圈在怀里,摸着肚子轻声问,“敬溪,咱们要个孩子吧,好不好?”
    “睡醒了再说。”
    “你答应了我就睡。”棽棽撒娇,趴在他胸前赖住。
    曹敬溪无奈,不得不把胸前的八爪鱼掰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眼神定定地问,“真想要?”
    棽棽点头,“你……你想不想要?”
    他摇头,顿了顿,继续摇头,“宝贝,我……我没准备好。”
    棽棽不再说话了,手臂勾上他的颈间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道,“其实敬溪……其实……其实我……”
    “其实你想我了。”
    身上的人不由分说吻住她,棽棽轻轻回应,感觉到他的动情,喘着粗气将他推开,大喊,“我讨厌你,曹敬溪,我最讨厌你。”
    曹敬溪静静地看她,微微叹着气拎起被子给她盖好,将人拥在怀里躺好,“对不起棽棽,对不起,让我过了这关,很快的。”
    “当爸爸……就有那么难吗?”
    “很难,睡吧棽棽,要孩子的事,咱们缓一缓。”
    抚着依旧平坦的肚子,听着耳边轻轻响起的鼾声,靠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小声说,“我知道你心里头麻烦,真的,有什么话就不能跟我说吗?我是你老婆啊。”
    那人睡得沉沉地,只是被子下的手,攥得她的,更紧了些。
    不再闹腾,拥紧他,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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