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喪神古道具店

第45章


此妖怪绝不可收伏。你在收伏其他妖怪时也要三思,切莫滥杀』。他说的妖怪,应该就是你吧?你身上没有邪气,而且还带有浓浓的少主气味。」
    那家伙真是傻瓜——砚台精落寞地说道。
    「老是担心自己以外的事,耗损自己的性命……」
    说得对———住持使劲往肚子一拍,砚台精吓了一跳。
    「他是个充满傻劲的善人。不过,比起老想着自己的事,而轻视他人的傻瓜,我更喜欢像他这样把自己的事搁一旁,以助人为乐的傻瓜。」
    所以我会留你一命——住持以略带严肃的口吻道。
    「你这是少主不惜耗损自己性命所拯救的生命。我无法剥夺。如果你也为少主着想的话,就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好活下去。」
    砚台精颔首,住持一面喝酒,一面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你离开这里后直直往前走,会来到一处三叉路。往右通往海边,往左通往驿站,直走则是通往城里……啊,糟糕。不小心告诉你了……喂,你有听到我说的吗?你没回答,表示你没听到对吧?那就好。要是你回到城里,我和你的脑袋都将不保……啊,砚台根本就没脑袋啊。」
    砚台精朝住持面前坐下,双手撑地拜倒。
    「……感谢您的大恩。日后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但您的大恩我绝不敢有一日稍忘。」
    语毕,砚台精低头行了一礼。住持为之一惊,以敲大鼓似的浑厚声音大笑。
    「哇哈哈哈哈……唔。」
    可能是腹中的酒涌上喉头,住持一时露出苦涩之色,但旋即又恢复原本的笑脸。
    「哈哈……我收妖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妖怪向我答谢呢。」
    住持笑了半晌,接着又喝了口酒,快步走出房外,没再回来。砚台精静静从敞开的房门来到屋外,经参道走出大门,朝远方的城堡走去。第一次走在土地上的砚台精,对于这不习惯的触感觉得很难受,但还是拼命往前走。走没多久,天空飘然降雪。之前在六花之间常看到,无限憧憬的白雪,没想到一触即融,无比虚幻。因为他只知道堆积在庭院的白雪,所以此时对近乎冰雨的湿雪触感,感到既惊诧又失望。看起来像会在地面堆积,结果却是渗入士中的白雪,令砚台精有股不祥的预感。
    当红轮西坠时,砚台精已抵达城门前,他屏息静候夜深。一直等到深夜丑时(三点)才潜入城内,但不可思议的是,到处都戒备松散,别说妖怪了,就连盗贼也能潜入。轻松来到居住区的砚台精,一面环视四周,一面蹑脚来到少主的起居室前,然而……。
    「噢——噢——」
    传来一阵像野兽般的嚎叫,砚台精就此狠狠跌了一跤。
    「呜……噢——呜呜……噢——」
    那凄厉的恸哭声,令砚台精趴在地上,感觉心跳变得又快又急。
    「噢~噢~噢——」
    扑通、扑通、扑通。
    「噢……直澄……」
    (别再叫了!)
    砚台精捂住耳朵。但那嚎叫的人,仍一面悲叹,一面说道。
    「直澄……直澄……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死!」
    (啊~)
    砚台精双手从耳朵移开。听到他最不想听到的话语后,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他都无所谓了。直澄的父亲之后一直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他那完全不像一藩之主的模样,似乎令城内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呜咽,到处都传来有人跟着啜泣的声音。当中也有人跟藩主一样,像野兽般嚎叫,但砚台精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俯卧在地。
    猛然回神,他已在某人怀中。这温暖的感觉,是人类!将砚台精放在怀中的人,正四处走动,好不容易来到某个地方才停下来。从怀中取出砚台精的,是那位名叫速水的小姓。
    (这个年轻人为何带我来这里?)
    这里是直澄的起居室。虽然脸上蒙着布,看不清面容,但躺在房间中央的人应该是直澄。速水那乱发黏在脸上,无比憔悴的面容,朝大感困惑的砚台精微微一笑。
    「之前……我曾经见过少主和你亲密交谈的模样。我第一次看到少主那像孩童般的天真笑容,所以才放了你一马。虽然我没跟少主说,但他似乎也已察觉。所以他拜托我要救你一命……他明明都已呕血了,却还使出最后的力量,在我耳边低语。他从没拜托过我。虽然他总是溜出寝室,让我们伤透脑筋,但那也是为我们着想。证明他还有力气溜出寝室,要我们放心。」
    他就是太善良了——速水低语道,接着转为沉默。
    「……直澄总是替别人担心。就算躺在病床上,也仍旧替他父亲、你、以及藩内的人操心。但我没想到,他连临终之际,竟然还替妖怪操心……」
    速水凝望着低头不语,小手紧紧握拳的砚台精,接着他猛然站起身,走向门边。
    「等你和他道别后,就敲两下门。这是我和少主的约定。要放你一马。」
    速水语毕,步出门外,砚台精来到直澄的遗体旁。直澄双目紧闭,死状安详,如同睡着一般。两人邂逅时,直澄才十五岁,如今他已十七。他理应长成一位高大英挺的男人,但看起来却一直像是十五岁的年纪——甚至还像十二、三岁。砚台精明白灵魂已离开他那瘦小的身躯。眼前躺着的,是直澄模样的亡骸。
    (你跑哪儿去了呢?)
    砚台精伸手碰触直澄那略带稚气的苍白脸颊,已经失去柔软的弹力,像假人一样硬邦邦。他还触摸直澄的耳垂和额头,但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他双手使劲捏住直澄的鼻子,但一如所料,他完全没半点痛苦的表情。
    (人类……都是这么快就死了吗?)
    并非一直待在身边就能安心。他明白,总有一天——而且是不远的将来,终会有一天得道别。但他一直认为是「总有一天」,而不是「现在」,并相信真的会是如此。物品在百年后会得到灵魂,相反的,人类从诞生时便拥有灵魂,但活不到百年便失去生命。直澄才十七岁便辞世。连砚台精四分之一的寿命都不到。尽管他自幼便受病痛折磨,但他总是以善心待人。不只对人,就连对砚台精也投入浓厚的情感。
    (为什么人类会死?……为什么妖怪会活呢?)
    砚台精心想,要是自己的长寿能分一些给直澄就好了。不过,砚台精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他再次轻抚直澄的脸,接着将原本盖在他脸上的布盖好,缓缓站起身。
    与直澄告别后,砚台精走向门口,敲了两下门。速水不发一语地打开门,以布将砚台精包好,塞进怀中。借由摇晃和脚步声,得知速水此时正抱着他行走,但不知前往何处。过了约一个时辰,速水才从怀里取出砚台精。速水把布微微卷起,看着砚台精的脸。
    「谢谢你……请你要好好保重。」
    砚台精不由自主地这样说,速水眨了眨眼,同样微微一笑。
    (这个人今后恐怕再也无法像以前笑得那么开朗了吧?)
    虽是再也不可能见面的人,砚台精却很在意此事。速水再次周到地用布将他包好,交到某人手中后,就此离去。砚台精耳闻他远去的脚步声,就被某人带进船上。一艘一个月去一趟江户载货的大船。砚台精告别了故乡。
    砚台精被载往的地方,是位于遥远武州的一处习字所。砚台精在这里只被用来磨墨。必须一直缩着手脚,感觉不太自在,而且墨用的也是便宜货,跟之前城里用的墨根本没得比,但砚台精还是深感满足。
    (每天可以磨墨,还可以看孩子们充满活力的习字模样。这样已经很幸福了。)
    光是看孩子们精力充沛的样子,他便感到内心得到疗愈。
    砚台精到这里过了几年,有一名少年到习字所就学。当他看到那名少年时,不禁心中发出一声惊叹。
    (眼神长得有点像。)
    少年与少主长得有些神似。少年比较年轻,但直澄虽然年纪较大,个头却很娇小,所以看起来年纪与少年相仿。这位少年名叫太助。从习字所的师傅和他妻子的交谈中得知,太助因为家贫,而送给别人当养子,与养父母好像处得不太好。
    「对方好像希望能收养一个更强壮、头脑更好的孩子,可是来到家里的,却是这样的孩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又不够聪明,对方好像很失望呢。」
    「对方还说,因为已经收你当养子,没办法,要不然,如果可以退回的话,还真想退回去呢。」
    望着天真聊着传言的孩子们,砚台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长得像,但遭遇却完全相反。)
    直澄体弱多病,却是藩主的儿子。当然没有金钱方面的困扰,而且深受众人喜爱,双眼炯炯有神。而另一方面,太助则是双眼阴暗深沉。因为他总是孤零零一人。一个怯生生的少年,成为最适合其他学员欺负的对象,遭人嘲笑、拳脚相向,和在家里一样,完全遭到漠视——他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遭人凌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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