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喪神古道具店

第44章



    我得好好感谢他们两人——真澄说到这里,缓缓阖上眼。砚台精站在因体力耗尽而睡着的直澄身旁,心中难过不已。
    (他说的『要是我有兄弟』,并不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感到寂寞……而是他年幼时每次病倒,便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丧命,而担心家中没继承人。)
    砚台精伸手按住心痛的胸口,愈想愈气。
    (连虚弱的时候都还在想别人的事。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替自己担心?)
    恐怕直澄从来不曾担心过自己的事。为了身为藩主的父亲、速水、织卫、奶妈、足穗,最重要的是为了藩国,直澄耗损他自己的生命,来保住自己以及众人的生命。砚台精静静注视摆在枕边的护符。虽然他没有仰赖的神明,但如果有可以让他仰赖恳求的神明,要他跪下来磕一百个响头他也愿意。不管是天照大神还是释迦牟尼都好。要是有神明愿意到这里来实现他的愿望就好了——砚台精陪伴在面如死灰,沉沉睡着的直澄身旁,脑中一直这样思索。
    砚台精本以为护符根本不管用,但过了数天后,直澄却突然康复了。原本他的病情连藩医也束手无策,但他却莫名其妙逐渐痊愈。直澄的康复,为藩内带来欢笑,砚台精也松了口气。
    「护符的功效真惊人。昨天之前的事,就像一场梦似的。」
    难得直澄以雀跃的声音如此说道,这天他从床上起身,坐在书桌前。
    「我来写封信给足穗,顺便向他道谢。你的身体借我一用。」
    直澄用砚台精开始磨墨,沙沙沙的悦耳声音响遍房内。这时,有个东西在砚台精心中缓缓扩散开来。最近一直都心情沉重,而此时这种愉悦的感觉,简直宛如置身梦中。直澄手握毛笔沾墨,振笔疾书。
    「你写完后,可以让我看吗?」
    「不行。让人看这封信,对足穗太失礼了吧?」
    「我又不是『人』。」
    说得也是——直澄发出轻快的笑声。
    「真拿你没办法。待会儿我再念给你听……」
    ——咳——咳咳咳咳
    真澄突然咳了起来水。砚台精差点忍不住坐起身,但他砚台里还留有墨汁。要是这时候起身,会弄脏书信——正当他犹豫不决时,直澄又咳得更凶了。
    「……!」
    不由自主睁开眼睛的砚台精,眼前出现一幕他在这世上最不想看到的情景。直澄从口中呕出鲜血。他仍狂咳不止,鲜血不停呕出,滴落地面。当直澄瘫软跪在地上不住咳嗽时,速水与织卫两人才刚返回。两人面对眼前骇人的光景,吓得说不出话来,就此维持开门的动作,久久无法动弹。
    「咳咳咳咳……」
    最后直澄喉咙一阵颤动,就此倒卧在榻榻米上。
    「少、少主!」
    速水和织卫踩着不稳的步伐疾奔而来,直澄向他们低语一声「什么事?」
    「您现在别说话!」
    织卫禁不住吼了起来,但直澄仍嘴唇微动,想告诉他什么。
    「烧……了它。」
    直澄指着写到一半的那封信。
    「要是……足穗……认为是他害的,那就太可怜了。」
    面对直澄的请托,足穗的哥哥速水抱着直澄,一再颔首,泪流不止,但织卫却始终不肯点头。
    「少主,不可以……您一定会痊愈的。到时候要是没有这封信,足穗才真的会意志消沉,不断责备自己。」
    您会再康复的,一定会——织卫极力说服他,直澄朝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烧……了它。」
    「少……少主。」
    织卫的泪水夺眶而出。像瀑布般泄下的泪水,他也不擦拭,便直接奔出房外,不久,藩主陪同他一起前来。藩主面对浑身是血的直澄,没半点嫌弃的模样,紧搂着他。
    「爹……」
    直澄说完后,又呕了一大口血。藩主以颤抖的手轻抚爱子的脸颊和头发。
    「直澄……直澄……你振作一点!」
    直澄缓缓朝全身发颤的藩主伸手。
    「请您别担心……这样……对您的身体有害。」
    藩主执起直澄的手,紧紧握住,这时刚好藩医赶到,直澄旋即被送往铺设在邻房的被铺里。
    砚台精在浑然未觉的情况下现形,呆立在书桌上。墨水从桌上滴落榻榻米。藩主原本轻抚着直澄写的书信,这时突然站起身,以厉鬼之姿站在砚台精面前。
    「原来是你……」
    那是冷酷无情的声音。砚台精已经做好觉悟,准备让全身剧烈颤抖的藩主一把抓起,砸个粉碎。
    「哇~~」
    没想到藩主竟然当场跪地,抱头呻吟。现场慌成一团的人们,个个停止动作,屏气敛息,现场笼罩着一片死寂。
    「……就是你附身在我儿子身上,吸取他的灵魂对吧……你竟然做出这么可怕……残酷的事情来!」
    ——家父外表威严十足,看起来不易亲近,但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
    直澄说的话没错。看到这个因怒火而全身发抖,哀恸欲绝的男人身影,砚台精打从心底这么认为。藩主命侍从将砚台精丢弃时,邻房断断续续传来微弱的声音。
    「不对……砚台精是……我的……」
    朋友——真澄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砚台精代替他在心中说道。
    他们将砚台精五花大绑,身上缠满护符,放进一只铁箱里,当天便被运出城外。之后他除了马蹄声外,什么也听不见,但他猜出自己会被送往何方。被捕的付丧神会被送往的地方——砚台精的直觉相当准确。
    下马后的砚台精,由某人捧着走进一座建筑内。
    「想请您收妖。这个砚台是我藩代代相传之物。但这是他虚假的外貌,他其实是想谋害我们少主性命的卑鄙妖怪。」
    听闻此言,砚台精马上明白此人是谁——是织卫。从织卫手中接过铁箱的人,毫无顾忌地取出他来。砚台精从护符间的缝隙看到一名身穿袈裟,顶着光头,体格高大的男子。男子身后有一尊年代久远的大佛。住持将砚台精翻面、倒转,仔细端详后,粗大的脖子侧向一旁。
    「这与您之前委托我处理的物品大不相同呢。」
    「妖怪不都是一样吗?……您的意思是,这家伙是很邪恶的妖怪吗?」
    织卫手握刀锷,充满戒心,但住持不显一丝慌乱,就只是语气平淡地应道:
    「虽说一样是妖怪,但有的天差地远。以前您带来的妖怪体内,存在着凶恶之物,但这个妖怪却感觉不出邪气。」
    「……您的意思是,您不想收妖?」
    您想违背藩主的命令是吗?住持一聼他如此质问,急忙谢罪道「岂敢、岂敢」。
    「既是主君的命令,想必他定是凶恶的妖怪。是在下自己想多了,说出冒犯之言。还望您海涵。」
    「……我也说得太过分了点。少主现在病情危急,希望你能早点处理。」
    织卫沉默片刻后,定睛望着住持双眼,挑明着说道:
    「住持,请您封印这个妖怪。用什么方法我不过问。只要能让少主早日康复,不管怎样都行……」
    一时为之语塞的织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住持向他深深鞠躬,直到他的身影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为止。
    砚台精让住持捧在手中。
    (那个男人说得没错。我不管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一定要让直澄……)
    想到直澄那气若游丝的模样,他便全身颤抖。听到马匹奔驰而去的马蹄声后,住持伸手将缠在砚台精身上的护符撕除,砚台精大吃一惊。望着完全展现全貌的砚台精,住持神情凝重地低吟一声「嗯~」
    「我猜也是这样,不过……还是得亲眼见识才知道。」
    他一把抓住砚台精站起身,让他从高处坠向地面。砚台精立刻伸出手脚,以双脚轻盈着地。
    「哦~这就是你的真面目是吧?城里的人也太大惊小怪了吧。你这个样子,怎么杀得了人呢。」
    住持搔着脑袋,猛然脱去袈裟,横身躺下。刚才的威严不知跑哪儿去了——他那浑圆的肥肚,模样活像是翻倒的狸猫摆饰。看他打哈欠的样子,砚台精忍不住悄声问道:
    「……我是藩主下令要收伏的凶恶妖怪耶。你不收伏我,没关系吗?」
    「藩主毕竟也是凡人,有时也会误会。况且,只要我说已经收伏了,这件事就不会穿帮。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一笔钱可拿,还有美酒可喝。」
    微微抬起上半身的住持,从他圆滚滚的肚子里取出一小瓶烧酒。
    「你这个酒肉和尚。」
    少罗嗦——住持如此说道,愉悦地喝着烧酒。
    「约莫一年前,我曾经收到少主寄来的一封信,信中写道『我身旁的妖怪很讲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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