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谁家玄郎

第115章


我仅稍微瞅了几眼,便转而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来,蹲下身子去,随意寻了其中一处空荡,稍微清理了一下上头的积雪,便将匕首向下狠狠扎去。
松软的泥土毫不费力地一下没过了匕柄处,并未如预想中被近来的冰雪冻得结实,显然这块地方近期被人翻过土。
我站在原地愣怔了半晌,才缓缓地重新将匕首从土里拔出来,心口骤然不可抑制的一阵狂跳起来,明明知道这并算不得稀奇,更或许是被附近的农户开垦做了田地,可是内心却有一处地方总隐隐觉得这便是我要寻求的答案。
到底是不是他……若真的是他,他又想告诉我些什么?
还未等我思量完毕,只听闻远处的沙沙扫雪声和吱嘎的脚步声逐渐近了。眼瞧着天色晦暝,我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又是这般狼狈的模样,怕是要令人起疑,免不得被盘诘再三。我心里暗暗地叫了声苦,忙拉下雪帽来,掩住快大半张脸,随即转过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几乎是刚回到灵栖,我便觉着里头的气氛颇有些诡异,偌大的大堂内几乎是一片灯火通明,然而桌椅摆放得却一片杂乱,我扯着嗓子连唤了几声苏陌的名字,都无人应允。
莫不是遭了贼?我顺手扶正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不禁微微拧起眉头来,心中总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事情似乎远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简单。
正四处翻寻着欲寻出些端倪,耳畔却隐隐听到二楼传来了几分动静,似乎人还没有走。我拿了支趁手的扫帚,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直上而去,果不其然,里头当真晃动着几个人影,虽算不得浩浩荡荡,倒也算是明目张胆了。
我忿忿之外,也愈发迷惑起来,看这势头显然不像是来打劫。然而既然不是打劫,那便是来寻衅的了。
我走近几步,这才发现那些个来来往往的人皆是骄婢侈童的打扮,身上一溜儿看着皆是极好的料子,想来是出自有身份的人家。可是我在灵栖这么些年,从未听说过灵栖有得罪过什么富贵大户。再者说来,如若真是一方大户,也大多是不屑来灵栖吃饭的。
但无论如何,都是他们自己寻上门来。终归还是在自己的地盘,吃不得多少亏去。
一番审度后,我心下已有了几分底气,忙气势汹汹地揪住一个过往的仆从,正欲向他问个究竟。然而那人似乎是早有准备,仅上下打量我了我一眼,便随手指了一个方向,皮笑肉不笑道,“您就是这里掌柜的吧?我们家小姐那边有请。”
“你们家小姐?你们家小姐是谁?我认识吗?”我被他抑扬顿挫的官腔弄得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那个仆从却铺眉苫眼地摇摇头,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您去了就知道了”,便咍着绕过我,径自走开了。
我强自压下几分火气,疾步过去,一把推开方才他所说的那扇门。
屋内安置的一双青铜烛奴上正点着兰膏,灯影浮动间,泽兰子的香气顺着跳跃的火光袅袅飘忽而上。本来是极好的灯油,然而此刻却混合上了女子浓重的脂粉味,总显得有些俗气。
一个身着茄色貂皮袄子的高挑女子此时正背对着我,玲珑的耳边坠着一对玉髓坠子,正一手挑着帘子,漫不经心的地端详着摆放在墨烟冻石案几上的一只宣窑瓷盒。明明已是这般寒冻的天儿了,旁儿却还安排了两个婢子为她扑扑地打着香扇。
倒是矫揉造作得紧。
纵使已然猜测到之后剑拔弩张的局面,可是看到此场景我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想笑,无意瞥眼时只隐隐觉得那打香扇的其中一个婢子似乎有些眼熟,似乎从前有在哪里见过一面,然而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只暂且放在一边,转而向卧房一个角落里看去,苏陌俨然被五花大绑在那,手脚拼命挣扎着,嘴里被一团破布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身子蓦地一震,顾不上寻那个所谓小姐算账,忙冲上前去,先拔出他嘴里塞着的破布,又急急慌慌地解开了苏陌身上缚着的一圈圈麻绳。眼角在触及到他胳膊上勒得一道道深刻的红印,我已然不自觉地捋袖揎拳,心中有无边的怒意升腾而上。
本就是个不请自来的人物,也不知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敢在灵栖里头这般造次!
那个打香扇的婢子看到了我,本欲上前几步来,然而才刚走到一半,大抵是又被我的一脸凶恶诺诺吓退了,到底是没有阻止我为苏陌松绑,只是低着头,怯怯地在她家小姐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似乎是在禀告我的道来。
我不曾理会她,只心疼地把苏陌扶到一边儿的蒲团上坐着,再三确认并无大碍之后,这才放下了些许心来,心里的怒火更甚。
那位华衣贵服的女子似乎才发现我弄出的叮叮当当动静,却丝毫未有不速之客的自觉,只放下了帘子,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挑眉看我。倒果真是面若桃花的一位女子,只是那一对黛眉的眉峰本就偏高,在微挑之时更显几分刻薄凌厉起来,就如在脂粉香氛中点着的兰膏一般,别扭异常。
还未等我去细想这到底是何方人物,她已然巧笑倩兮道,“杜掌柜的,好久不见。”
第六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待我终于看清这厮的面容之后,心里只悠悠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今日起床时定然是没有好好翻翻黄历,拜拜关二爷,否则怎么会触暴风雪这般大的霉头,回来又碰上眼前这等难缠的冤家?
面前这位长相刻薄、行事跋扈的千金小姐,可不正是上回我与小黑一道儿去寻苏乐之时,正巧撞到的那位?那日诬陷我偷她的钱囊不成,反被小黑以“怀孕”之说将了一军,便好久没有再见过她,我几乎都要以为她当日说的“后会有期”只是一句玩笑时,她今个儿倒嗅着味道大张旗鼓地寻来了。
想到与这厮的新仇旧恨,我心里大概有了个数儿,只面无表情道,“不如不见。”
她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只在榻上翩然坐下,微微低着头,也不看我,只漫不经心地玩着指尖上戴着的鎏金护甲,一边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日匆匆一面,还未来得及问杜掌柜的名字,幸而出动了我哥哥将军府里的几分人脉,总算得知了杜掌柜的名字。杜若,不就是山间田野里随地可见的野小花儿么……倒挺衬你的身份。”
这便是示威了,既要表明自己尊贵无量的身份,又要将我狠狠踩到脚底下,倒符合这位富家千金骄矜的作风。
我拱手,“原来小姐是出身名门,不知是……?”
一个婢子抢先答道,“我们小姐是当朝征北将军程安之妹,程绣月。”
原来是征北将军的近亲,难怪有底气如此跋扈。近日战事吃紧,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若那醉卧龙座上的姜玉还尚存一点理智,定然是要拉拢各方拥有兵权的战将,程安又担任征北将军要职,想来肯定会比往日里格外优待些。程绣月倒也是个门儿清的,寻了这个“不会降罪”的空子,便找上门来了。
不过……大抵也神气不久了。
我心念定了定,转而笑道,“那便是奇怪了,自古以来杜若花都被以形容高洁之士,古语中也有以‘山中人兮芳杜若’来形容山中神女,程小姐既然出身如此尊贵,自然要比杜若多读过几本圣贤书,想必应当不会不知道这意思罢?”
“上回听闻杜掌柜的身孕是头三月?”程绣月白皙的面皮一阵红涨,然而毕竟见过大世面,很快便恢复了平净,蓦然转了话风,瞥眼打量了一番我的小腹,嘴里冷哼一声,“这可不像是要临盆的模样,莫不是杜掌柜的孩子一蹦出来,便长这么大了?”她抬起纤纤玉手,猛然指向一边的苏陌。
我侧身将苏陌护到一旁,拧眉冷道,“干卿底事?”
“好,自是不干我的事,只是那个小杂种,到底是你这里的人罢?”话毕,她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一个侍候在一侧的婢子立即上来,朝我摊开了手。只见得她的手心中躺着一个裹得鼓鼓囊囊的香帕,不知里头装着什么东西,“杜掌柜先自己打开看看罢。”
我将信将疑地打开一看,里头搁置的却是一个已然碎成几截的碧玉镯子,“什么意思?”
那个婢子盛气凌人地双手叉腰道,“你客栈里的这个小……”她歪头想了半天,似乎在斟酌词汇,终究还是照葫芦画瓢地随程绣月的称呼骂道,“……小杂种,打碎了我们家小姐的玉镯子!”
我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下人的嘴巴最好还是放干净些,程小姐是什么人物,便是放个屁,也没人敢冒头说是臭的,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对小陌评头论足了?便是狗仗人势,也得撒泡尿看看自己到底是条什么狗,跟的又是个什么主人。”
那个婢子眸光不安地闪烁了几番,终究还是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你……!”程绣月猛地一拍一边的案几,便是要站起来,然而最终却又冷笑了出来,“还是别道旁儿虚的了,杜掌柜还是来谈谈赔偿的问题吧。若是一般的镯子也就罢了,可这只,好巧不巧是我哥哥第一次出征时给我带回来的,意义重大,价值千金呢。”
“上回冤枉我偷你的钱囊,这回又说小陌打碎你的镯子,程小姐这般空口白牙的胡乱说话,未免也太好笑了些,”我转了转眼珠子,最终还是决定给她扣上一顶大帽子,“这般下去,到最后是不是还要说当今国主也亏欠你们程家了!”
“你别血口喷人!”
眼看着她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我轻轻摸了摸苏陌的头发,冷声继续道,“我方才有事出了趟门,只余了小陌一直守在灵栖里,敢问他又是从何处打碎了您的镯子?谁血口喷人,还说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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