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声菀尔

董菀在那个门卫小战士的带领下终于到了后台，一来了就立即东张西望，额头紧缩，仿佛丢失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因为后台的光线亮度不大，因此躲在杂物后面的吴焕声也没能看清楚她的表情，只是在她转身，低头时，偶然的光线映照进她的眼眸时，泪光闪烁，那样的场景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突然前台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然后便是主持人宣布下一位出场的是李尧，为大家带来……这时董菀的面庞正好迎着帷幕缝隙里透露进来的光束，吴焕声看清楚了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和泪光盈盈。
    音乐的前奏声响起，因为李尧的人缘很好，因此在开始演唱时，却依旧不断有人上台送花送拥抱的。但是当董菀拉开帷幕时，全场所有的“噪音”都静默了，李尧不明就里。
    董菀径直走到舞台右侧，开始跳了起来。李尧本来因为错愕停顿了一句歌词的时间，但是看到董菀全神贯注地在舞蹈时，也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唱中了。
    《鸿雁》
    一首渊远流传的内蒙古乌拉特民歌，董菀跳出了缱绻悱恻的情思，悠远蜿蜒，直抵内心。一段寄情于他的岁月就这么消散了，还没来得及好好对视，就匆匆而过了。
    实在抱歉，我还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什么都没开始学，你就要离开了。不能给我的，请完整给她……
    散场后。
    李尧找了一大圈都没见董菀的身影，身边的兄弟全都走向食堂，因为还有顿集体饭要吃，李尧勉强笑着回应着，说待会儿再去。
    李尧东奔西跑地寻找，打电话给吴焕声和小柔，都没接通，直到剧场里面的人都差不多离去了，李尧蹲在舞台正中央，挠着本就浅浅的头发，龇牙咧嘴地愤懑着，仿佛要抓掉头皮一般。周围有管剧场的大叔大伯们在鼓捣着收电线和插头之类的东西时发出的声响。
    李尧突然感觉到自己前面的灯光黯淡了下来，一片阴影遮挡住了自己的半块身躯。
    兴奋地抬头，看到了那个自己正在寻找的人，但是瞬间又尴尬起来了，脸上的笑意变成了难为情，但最终还是换成了笑意，因为李尧真的非常的开心，好像两人很久没见了，但是仔细想来，确实很久不见了。
    李尧起身起，走到董菀的面前，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她，但是被董菀轻轻一侧身的小动作给避免了，李尧微微低头抿嘴。
    董菀又看到了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那样的诚挚。
    “李尧，我只问一句，只问一次，只要你讲我就信。”董菀态度坚定，眼睛却出卖了她，因为现在她已经泪水盈盈，只要一触发就会到崩盘的地步。
    李尧半晌的沉默，然后缓缓出口：“我可以不回答吗？”要是这句话搁在平日里，肯定是遭来董菀的一阵“毒打”，因为绝对是李尧在耍嘴皮子功夫了，但是现在的李尧明显不是那样的神情。
    董菀本想再追问：“是不是真的？”或许这句话含义是“是不是真的利用自己？”或许“是不是真心对自己？”但是现在看来，这矫情的话还是从苍白到透明掉算了，董菀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答案了。因此再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董菀转身，吴焕声等在小门口，李尧朝着董菀的背影，整个人像是松垮掉了一般，没有了平日里惯有的硬朗身板儿挺直，只是松散地下垂着肩膀。
    吴焕声看到董菀从来了时就没有戴耳罩了，说明她已经不相信自己了，现在也是，董菀虽然是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的，但是却没有看他一眼。
    “董菀！”李尧突然大叫一声，声音在整个大剧场里面显得空灵而又余音萦绕。
    董菀并没有停下脚步，还是保持着失魂落魄的步伐朝门口走去，李尧继续大声叫道：“我告诉你！”
    董菀一顿，吴焕声也在心里面一惊，但是正在李尧准备说话时，董菀头也没转地抬起右手轻轻地挥了几下，不想再听的意思。李尧瞬间低头，紧闭着眼睛，因为难过而全身颤抖着，不知道是剧场温度高而蒸出的汗滴还是因为泪腺失控，一滴晶莹的珠子顺着脸颊滴到了地上，溅开一个小圈。
    “我告诉你……我爱你，没有利用你。”话在心里面打了一个圈就消散了，因为李尧明白自己要去驻边，三年五载的回不来，但是董菀作为一个女生，一生中最华美的青春时光就三五年，他李尧不能轻易许诺，怕诺言因为家庭压力，社会压力等而成了空头支票，难以兑现，因为所谓的爱而毁了一个人才是不值得。
    “你也走吧。”与吴焕声擦肩而过时，董菀轻声说道，便自己离开了。吴焕声看着董菀远去的背影却没有追上去，李尧也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河边芦苇荡。
    秋天的芦苇明明是簇拥着一团，被风吹拂着摇摆不定却更显得形单影只。董菀心里面期许看到孔明灯冉冉升腾，或者看到飞萤在黑暗里闪烁出点点星火，越想越觉得眼前模糊，自己本来不是爱哭的人，以前还经常嫌弃那些电视剧里面爱哭的女主角儿，现在面颊上挂着泪珠子，被风残忍地刮过甚至觉得生疼不已。
    突然想起那场“飞天鸭子”最终鼓捣出“火烧云”的壮观情景，也想起那天雨夜穿梭在芭蕉树林间的肩胛疼痛，到现在董菀逢阴雨天，肩胛处都自然开始出现疼痛的感觉。想到这些，董菀就笑了，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到最后分不清楚到底是抽泣还是呼吸不畅。
    食堂内。
    李尧和吴焕声一桌，同桌的还有南宫琰琰。就他们三个人，其他桌子上都是八个人，并不是差别对待，而是李尧一个劲儿地喝闷酒，让人看了都害怕，更不要说接近了。本来不善于喝酒的吴焕声也喝开了，虽然不像李尧这样惊悚地猛灌，但也是一杯接一杯。
    南宫琰琰眼睛里泪光点点，也跟着这两个男人一样发疯似的喝着。三个人似乎是在赌气般地喝着，最后全都趴在了桌子上。直到食堂的阿姨收拾残局的时候，李尧和吴焕声才醒过来，南宫琰琰老早就醉了，被人送了回去，空荡荡的食堂里面只剩下两个酒后晕乎乎的醉汉。
    李尧不由分说地站起来拉着晕头转向的吴焕声就直奔自己的车子，期间李尧的小助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兵来劝阻，被李尧一阵训斥后，充当了李尧的司机，李尧在小助理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后，小助理满脸为难的表情，但是在李尧绯红的脸颊注视下，不得不点点头应允了。
    车子开出很久以后，食堂内又出现了一个人，风尘仆仆的，是翟哲。
    他打电话给董菀的手机却没有接通，再打给小柔，得知了董菀到了军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进来，又是打电话联系领导，又是出证明的，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翟哲现在非常着急董菀，因为董菀的事情他随时跟进着，很是清楚，最担心现在董菀的心境，担心她受不了“被人欺骗，她舅妈家又出事”这双重打击，而做傻事。
    进来后几经辗转才问到李尧他们的去向，笃定董菀是和李尧一同前往的。
    因为入秋以来连降了几天的小雨，因此芦苇荡的土地让董菀举步维艰，深一脚浅一脚的，董菀担心不留神儿陷了进去，便决定原路返回。
    整晚耳边都是幻觉的声响，眼前都是幻觉的影像，以至于现在董菀的耳边萦绕着《鸿雁》时，她都不确定是不是真实的，她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因为那几天在听到吴焕声说李尧喜欢这首歌时，自己就勤加练习，很久没跳舞的自己竟然源源不断的动力，并且手脚如常的柔软灵动。
    耳边的乐曲的声音不断地增大了音量，董菀才回神过来，知道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董菀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朝芦苇荡外面走去，知道巨大的光束不断地闪烁。
    一辆军用吉普停在芦苇荡外面的小泥路上，车灯大开着，车上的音箱开得很大，是《鸿雁》，李尧唱的声嘶力竭，也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也许是因为风迷了眼睛，伴随着长长的男儿泪，吐字发音都完全不精准。
    但董菀此刻的心中就像一团火在烧，灵魂都要化为灰烬的感觉，炽热的痛蔓延到脸颊上，已经红肿的眼睛再次被熏得更加猩红。
    吴焕声坐在地上，背靠着车轮子，半睁半闭的眼睛看到董菀后，立马一个翻身地折腾着站起来，但是又因为酒力的原因，还站不直身子，东倒西歪地，勉强扶住车头。但是董菀在瞥到他一眼后，就直愣愣地看着李尧的背影出神，这使吴焕声即便在喝醉了的情况下，依旧感到无比的失落。
    李尧是正对着车灯，背对着董菀的，尽情地声嘶力竭，跟刚才舞台上的那个翩翩公子判若两人，但是董菀更喜欢现在这个洒脱不羁无拘无束的样子，这跟李尧的性格十分符合，不按规则行事，一意孤行。这一点也许就是董菀初见他就会飘飘然的原因吧。
    李尧正唱到兴头上，可能意识到背后面有人，立马转过身来，发现是董菀，竟然没有刚才在剧场里面时的那种尴尬生硬的表情，而是换成了惊喜和开心。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其乐融融。
    董菀像提线木偶般地被李尧牵着走到车灯前，因为是李尧最爱的歌曲，因此车里调的也是单曲循环，在第二遍循环开始前的那段空隙里，周遭安静得有些吓人，更显得秋虫的声音大了。
    李尧的眼睛半眯着，看着半米外的董菀。车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到了很远的地方，傻站着的吴焕声看到地面上两个影子的头挨在了一块儿，然后便是第二遍的曲调开始了。
    董菀情不自禁地开始跳起舞来，李尧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董菀依旧没有停止，直到音乐停止时，董菀看到李尧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此刻，董菀知道自己永远都恨不起来眼前这个腰板儿挺得笔直，偶尔那食指作钩状刮自己鼻子的男人。
    李尧手里拿着酒，身后小助理在喊着什么，李尧狡黠一笑，头也不回地跑向前拉起董菀的手就狂奔着跑进芦苇荡子里面，吴焕声本来因为酒力劲儿而头晕的厉害，但是还是艰难地吼着“小心……不安全……”然后也跟了进去，还不忘回过头来对身后的小助理叫道，“等……等着，有危险就……就报警……不，不能报警，打……打将军的电话……”
    李尧和董菀坐在上次那块高地上，吴焕声大老远地站着。董菀冷得连打好几个冷颤。李尧正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的时候，突然董菀拒绝了他，而是拿起酒瓶子，猛地喝了一口酒，但是却被呛得不断地咳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但是却笑得嘻嘻哈哈的，真的很高兴。
    李尧好几次想说什么，都被董菀以莫名其妙的话题给扯远了。李尧本就醉了，被董菀一转移话题，也就文不对题了，其间还汹涌澎湃地吐了好几次。两人边喝边聊，聊到最后，董菀也开始糊里糊涂地不省人事了，嘴上还在继续念念叨叨的，但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李尧早就躺在一旁睡着了，因为冷风的原因，董菀凉了胃，加上不胜酒力，在旁边也哇哇吐了起来，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吴焕声这时候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扛起董菀想回到车上，因为地面太潮湿了，董菀肯定要感冒。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李尧的外套脱了下来给董菀裹在身上，然后抱着董菀往回走。因为醉得厉害，走起路来也是跌跌撞撞的，董菀在吴焕声的怀里面仍旧不断地说着胡话，吴焕声也跟着稀里糊涂地应答着，一路走两人一路笑着。
    翟哲终于来到了芦苇荡子，转了一大圈才发现这辆军用吉普停靠在芦苇荡子里开辟的一条小泥路的边缘，不仔细找还找不到。一经问询才知道董菀三人发着疯跑进去进去继续喝酒去了，翟哲嘴上骂了句脏话，便冲了进去。
    “我要报……警吗？”小助理本想说“报告给将军吗”但是考虑到翟哲的身份不明，便说了这句。
    翟哲头也不回，直接摆摆手，表示不要。
    吴焕声实在是酒劲儿上来了，虽然跟董菀胡言乱语半天，大脑处于兴奋状态，但是身上的力气完全使不出来了，走着走着，脚下一个泥淖下陷，吴焕声就倾倒下去。
    但是仍旧像上一次在山坡上滚落时那样，吴焕声身体一个翻转，让董菀倒在了自己的身体上，没有直接摔到地上。
    恰巧吴焕声着地的地面上有块坚硬的石头，弄得吴焕声龇牙咧嘴的一阵吃痛，没想到躺在他身上的董菀一阵哈哈大笑了起来，吴焕声抬头，刚好和董菀的眼睛对视上了，董菀笑得更大声了，然后便是流泪，仿佛今天她全身都注满了水分一般的。
    吴焕声起身，伸出手，距离董菀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又蜷缩了手指头，缩了回去。董菀就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吴焕声看到李尧的那件外套滑落到了地上，于是捡起来披在董菀的身上，手竟然没有再缩回来，放在董菀的背上轻轻地拍打着。
    本来董菀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偶尔笑出声来，但是被吴焕声这么一激，直接就放声大哭起来，像小孩子一般，扯着嗓子哭，像是压抑得太深沉，以至于现在才得以释放得这么彻底。
    吴焕声本来就醉得不轻，现在被董菀的情绪牵动，也感到难过，便不由自主地把董菀抱到了怀里。
    董菀觉得这体温好熟悉，军人固有的热度。董菀心里面大喜，口中喃喃道：“李尧，李尧！”然后便往“李尧”温厚的肩膀上靠得更近了。吴焕声也更紧地搂住了董菀，董菀醉得不轻，在吴焕声的肩头就睡去了，呼吸的气息打在吴焕声的耳畔，吴焕声侧头刚好下巴抵到了董菀的嘴唇，吴焕声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梦里面，董菀走到了伸手墙处，伸手时被另外一只温厚的手掌给合住了，董菀大喜以为是李尧，便呼喊他的名字，谁知道竟然是吴焕声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了。董菀赶忙抽回手，但是却连吴焕声一起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伸手墙消失了，吴焕声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面捧着扎得很精致的玫瑰花。
    董菀挣扎着逃离，但是却被吴焕声狠狠地拉扯住，吴焕声的眼神都变了，不像平日里的温文儒雅，而变得异常的古怪，像电视里面的精神病患者，眼睛睁得老大，但是无神。他单膝跪地，但手还是紧紧地捏着董菀的手腕儿，董菀觉得自己的嘴唇被什么堵住了，也发不出声音来，吴焕声嘴里面不断地说着什么董菀也听不到。
    董菀觉得自己全身开始痛，明明看到吴焕声只捏着自己的手腕儿，但就是全身竟然轮番着发出生痛的感觉，后来吴焕声竟然把自己死命地抱着，他手中的玫瑰花瓣也洒落了一地，凋零般的惨烈……
    董菀落泪不止，梦里面，远方的李尧熟睡着，董菀大叫他的名字，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一片玫瑰花瓣突然变成一抹血，模糊了自己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