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水云双界录:卜月潭

第14章


  她连禁忌之水都找来了……茗想……禁忌之水不但极难寻觅,而且并非百试百灵,相反,大多数情况下它会直接夺去使用者的性命。但这还不是让茗最在意的地方。一想到幕竟然毫不犹豫就抹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源,这份永不回头的决心才让茗寒到心底。从此以后,她和幕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了。
  “命是你无法可预测,无法可阻止,亦无法可回避的东西……有的时候,命就是你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东西……”幕的话像个诅咒,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茗忍不住死死抱住了头,可是她的话却怎么也挥不去,“黑的变成白的,死的变成生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头如裂开般疼痛。她终于放声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永远也做不到!”
  她疯狂地用力拍打池水,掀起的水花到处泼撒。花儿们惊恐地乱叫:“谁来让这疯女人安静!”被水溅到的花儿惨号连连,和茗悲愤绝望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在洞里回响,居然甚是合拍。
  突然间,茗全身一僵,停了下来。花儿们还收不住口地惨叫,茗冷冷地说:“闭嘴。”
  全数闭嘴。
  茗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伸出手,拾起了漂浮在水上的一件物事。
  幕的面具。
  面具被水浸湿了,显得比平时灰暗得多,那张开的嘴和空空的眼洞就愈发丑陋不堪。十几年来,天天见到这面具,茗却从未如今天这般觉得它如此丑陋。这张毫无生气的脸被幕丢下时摔破了一角,裂缝斜着划过下巴,向上插到嘴角,看上去好像歪着嘴哭一样。茗看了良久,翻过来,把脸贴在上面。透过眼洞,她和外面几千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对望了一阵。
  真冷……真恐怖……妹妹难道就是这样度过了十四年?毫不留恋地丢下了面具,因为她已蜕变,长出翅膀,从此随意翱翔,再也不用躲藏了……
  “而我……”幕站在高高的石柱之上,一字一字地说:“将取代你。”
  茗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面具后那冰冷的世界……
  “女人停下了!”
  “是……好像没动静了……”
  “呼……”一些花冷汗直冒地相互低声打招呼:“小声点,别乱嚷嚷……让她安静地……睡好了。”
  “去死了更好!”绝大多数花都使劲点头,表示赞同。
  “我不看好。平静意味着更大的暴风骤雨。”有一朵花沉静地说。如果它有眉头的话,一定皱得很深。
  它说了这话,就陷入更深邃的思考中。其余的花儿们愣了片刻,有些表示支持,有些则大骂晦气,渐渐分成两派,相互唾骂。过了不久,它突然又睁开了眼,一根根须立起,表示有话要说。没脑子的总是本能地倾听它们听不懂的话,于是所有的花都闭上嘴,数千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它。
  它以审视的眼光看看同胞们,又看看下面那女人,开口庄严地说:“下面的花儿们,有腿的就快跑吧!”
  咯咯咯咯,这些眼睛一起往下,正见到茗揭下面具,不去抹脸上的泪痕,只把面具当水瓢,开始向洞壁上疯狂地泼起水来。
  ……
  当花儿们集体陷入癫狂之中,整个洞壁都像在扭曲挣扎时,爱思考的花又闭上了眼,喃喃地说:“她泼不上来……显然,我站得太高了。她泼上来的水总有个高度,上边的蠢货们也跟着瞎叫嚷什么呢?”
  这天夜里,星光灿烂,幕一直没有合眼。她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一颗心砰砰乱跳,需要不时提醒自己:这不是梦。是的,这并不是自己无数次梦中见到的情景……
  她想起傍晚见到大祭巫的事,翻了一下身。当自己险些失态时,大祭巫紧张地问她有没有受伤,这问题真是太好了。她故意袒露出身体,大祭巫见到她毫发无损的身体时点了点头,两个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今夜要潜下卜月潭?她那经过禁忌之水侵蚀的身体还在隐隐作痛呢!见她神色犹豫,一旁的管执忙告之大祖母和幕被截杀的事情,于是大祭巫立即要求她先休息一下,定定心神,入潭之事暂且不谈,他则亲自带人上山查看去了。
  “瞧啊,”她忍不住想:“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她惬意地拉紧被子。她知道此刻外面一定很冷,不过石屋里烧着一盆火,身子底下垫的是珍贵的白虎皮,盖的是妖族带来的稀罕的熔羽被,温暖如春。屋外有一些响动,那是守卫石屋的二十几名侍卫在轮番巡逻。他们会彻夜守卫,以让自己安心。安心?当然!绝对不会再有泥浆人攻击的事情发生了,自己已经是唯一有资格进入卜月潭的人,又怎么会有攻击呢?
  幕突然想到了洞里的姐姐。如果茗还在的话,自己应该和另外十几名侍卫一道站在寒风中守卫着吧。如果茗还在的话……
  不……她用力摇摇头。傻瓜,我就是茗啊!
  她微笑着闭上眼,心中轻轻地说:“再见了,大祖母。再见……幕……”
  她因为兴奋而睡不着觉的时候,几十里之外,嘈杂的洞穴里,茗和一群歇斯底里的蠢花儿们同样没有睡。
  她其实早泼累了,躲在水里歇了一阵,水里比岸上还要暖和些。花儿们不知疲惫地叫骂,她充耳不闻,只留意听一种咯咯咯咯的声音。那是洞壁在呻吟,根须们在蔓延、扩张,夺回失地。很快地,又有大批花朵露出了小脸。它们中一些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跟周围的对骂起来。茗瞧在眼里,忽然忍不住好笑,看起来它们还真是监禁人的好东西,至少被监禁的人不会觉得寂寞难耐了。
  “女人笑了,女人笑了!”一些花偷偷地相互传告。
  “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她一定无可奈何,只好服软了!”一朵花得意地宣布:“女人,终究是没啥耐性的!”
  说得太好了!周围的花被这话感动得沙沙沙地立起根须,须臾,这句名言就传遍了洞壁,无数根根须立起,激动地摇晃着。有些花已经开始低声谈论起如何吃她的事来。
  一朵花问它身旁那朵爱思考的花:“喂,你打算吃她那部分?”
  “你呢?”爱思考地花眯着眼问。
  “我……我不挑食的。”那花老老实实地说:“哪里都可以。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更喜欢她的手,嫩嫩的,看着都谗……你呢?”
  爱思考的花道:“我现在不好说。等到她不再使坏了,彻底死了,再谈这个好不好?”
  “怎么?她不是已经服软了吗?”花儿惊异地问,同时学着人样,把一根根须捂在自己嘴前。
  “你见过服软的人会笑吗?蠢货。”爱思考的花毫不客气地说:“笑就表示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就要想对策了。等着瞧吧……你哆嗦什么?我们站得这么高呢!”
  “站得高就真的没事吗?”那花战战兢兢地问。
  “暂时没事。这要看……她准备怎样行动。”
  下面那女人没有想多久,就开始了行动。她在蠢花们的热烈欢呼中游到石柱旁,用面具做瓢,向上使劲泼水。这一次她目标准确,绝不贪多,第一、二、三根石柱立即淹没在一片水光中,其上的花和根须因为干枯得太快,都冒起了轻烟。当茗踏着它们焦黄的残体爬上石柱时,花儿们再度发疯地闹腾起来。
  “行动了。”爱思考的花儿说:“来吧,让我瞧瞧你能走到哪一步呢?”
  茗先将幕脱下的衣服浸在水中,湿淋淋地提起,又伏下身舀起一瓢水。她用牙齿咬着衣服,一手端着面具,奋力爬到第三根石柱上。第四、第五根石柱上惨叫的花儿们也被迅速消灭。看样子她决心用水冲出一条生路,闯出洞去。
  现在已经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对上面的花来说,这可是白花花的肉要逃跑的大事!“把她推下去!”有花儿尖叫着建议。于是靠她近的花儿们一边哭闹,一边颤巍巍地伸出根须打她。茗小心地躲闪着,顺利爬上了第五根石柱,把湿衣搭在第六根柱子上。衣服先是被根须们悲壮地撑起,然后在哀号声中慢慢塌陷。
  这个时候,爱思考的花突然大声道:“喂,女人!不行了,快点下去!”它旁边的花惊愕地问:“你……你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周围立时有几朵花吼道:“你是什么意思?叛徒!狗东西!”也有花叫:“把这家伙推到水里去尝尝滋味!”
  爱思考的花沉默着。突然,一根粗大的根须脱离洞壁,狠狠抽打在这些花上,打得众花吱哇乱叫,好几朵当场落入水中,一命呜呼。当根须收回来时,它身旁的花无不身被数创,再也无力开口。周边的花惊恐万分,不明白它为何竟能支配这样大的根须。爱思考的花眼光冷冷地扫过它们,轻蔑地说:“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哪里晓得慢慢折磨人的乐趣!”
  满洞的花闹个不停,所以茗根本没有听到它的话,然而她头一低,扯着那件衣服笔直地冲下,入水时极轻柔,只溅起少许水花。花儿们又惊又喜,却见她迅速冒出水面,爬上石柱,依旧是一手端面具,恶狠狠地叼着滴水的衣服往上爬。
  “她要爬上来了!”第七、八根石柱上的花儿们惊叫,旁边洞壁上的花拼命挥舞根须想要阻止茗,茗沿着石柱外侧走,根本打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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