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水云双界录:卜月潭

第12章


他整整衣冠,拍拍身上的土,叹了口气,先对奴隶们喝道:“统统退下!”待奴隶们全都出去后,方转身面北而站,拱手郑重行礼道:“谢咎,尚饷!”
  他的手躲在袖子里偷偷颤抖,腿肚子偷偷抽筋。过了好久,直到听身后的巫劫轻声道:“好吧。”他狂跳的心才砰然落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满头满脸全是汗水。
  巫劫慢慢收回竹棍,重又摸索着坐回原处。巫镜脑子里眩晕,扶着断墙又站了半天,心道:“见鬼!难……难怪昆仑山里有人叫他蛮人,发起疯来真是不得了!我……我算遇上了!他夺的究竟是谁的魂?真他妈的……”
  忽听巫劫道:“镜!你受伤了吗?”巫镜下意识地用手挡在脖子前:“没有。”
  巫劫长出了一口气:“适才我……我有些冲动了,抱歉。我还是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提此事,否则……否则……哎,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怎样。”他站起身,诚挚地向巫镜行礼。
  他这么做,巫镜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说:“哦。”
  巫劫道:“你可能以为我疯了,但我清醒得很。那人……那人……那人与我……那人……”他哆嗦着连说好几遍,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终还是没说下去,只道:“总之,我请求你,不要再提了。”
  巫镜脑子里突然闪过那曾与巫劫一道的巴人姑娘,心道:“啊,难道他夺的是那姑娘的魂?”但他此刻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来,打个哈哈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再提。”
  巫劫感激地一笑:“你刚才说如出的问题不简单,愿闻其详。”
  巫镜重新坐回来:“那当然!像我这样的小罪,都要受罚,你呢,脑袋上枷得乱七八糟的,可如除了被剥夺预备长老之职,及幽禁昆仑宫外,并无其他惩戒,难道不古怪吗?说不定如所做之事,有些地方是暗合大长老之意的。”
  巫劫默然不语,神色黯然,巫镜知道他听进去了,得意地又端起了酒樽。
  “这事还远没有完。”他很有经验地拍着巫劫的肩膀道,“你相信我,这事还远没完呢!”说完终于心情重新好起来,喝了一口酒,抬头看天,打着哈欠道:“天都要黑了呢。一天一天地混,还是挺快的嘛……”
  “又下雨了吗?”巫劫突然问。
  “你没喝酒呀?天是没刚才那么晴朗了,可也没下雨。”
  “哦。”巫劫侧头听了一阵:“真奇怪,我仿佛听到了大雨倾盆之声。”
  “噗!”巫镜笑得呛了酒,咳了半天才道:“你不是只有眼睛鼻子被枷了吗,怎么耳朵也开始聋了?哈哈哈哈!报应很快的嘛!”
  大祖母反手一掌,拍得又急又狠。劲风将她掌缘周围的雨水震开,瞬间在瓢泼大雨中形成一个空洞——空洞的尽头是一名泥浆人的胸口。波的一声,泥浆四溅,那人胸口同样出现了一个空洞。透过他身体的劲风仍然猛烈,干净利落地打飞了身后一名泥浆人的半边脑袋。
  那两名泥浆人高高跃起,向后飞去。在落地之前,大祖母又连着拍出了七掌。雨大得简直不像一颗颗滴落下来,而是一柱柱的水从天而降,直插入土,连绵天地。她每一掌拍出,便会砰然激起巨大的水雾。一刹那间,随着她身旁八处水雾炸开,十来名泥浆人或穿胸、或断头,同时飞出老远。四周的灌木和大树亦被凌厉的掌风劈得碎屑乱飞,
  但纵使如此猛烈的攻击,仍有两名泥浆人避过攻击冲近,其中一人手臂猛长,刺向大祖母喉头,另一人伏身攻她下盘。大祖母手掌横切,长长的指甲将正面袭来的手臂切成两段,同时拐杖猛地一杵,穿透伏身那人的脑袋,借力一撑,纵身高高跃起。她在空中迅速打量,只见仍有三、四十人正迅速围上来。而那些被击得破碎的身体一接触泥泞的大地,便迅速愈合,看上去丝毫没有损伤,立即又投入战斗。
  大祖母张开双臂,随风飞翔,在密林之间穿梭。那些泥浆人在下面追赶,纵使有崎岖的山石和茂盛的灌木阻隔,速度仍出奇地快。有几次大祖母冒险钻过如蜘网一般密集的藤蔓,掠过山间谷地,似乎将泥浆人们甩开,但她稍微停下来喘息片刻,泥浆人们又追到了身前,而且始终保持着合围的态势。
  雨越下越大,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一堵堵的雨墙,离开两丈远的地方便完全模糊。每奋力冲过一堵雨墙,她的力量便减弱一分,但让她吃惊的不仅仅是雨的冲击力,而是隐藏在雨水后面那一丝阴冷……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这股阴冷渐渐渗入骨髓,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几乎连血液都为之冻结。
  前面陡然出现一堵陡峭的山壁,大祖母不及躲避,在空中猱身转体,双足在坚硬的岩石上奋力一蹬,面朝下向上纵去。最先冲到的四人毫不迟疑地向上爬,借助突出的岩石和宽大的石隙,速度竟比大祖母还快。大祖母咳出一口血,吐在手心里,左手紧握住右手手腕,猛地连击四下。那四人同时爆裂破碎,散成大片泥浆,翻滚着向下落去,暂时阻挡了后面的人。
  大祖母回转身体,双足连蹬,急速向上攀爬。但她尚未爬到崖顶,猛地山体剧烈震动,她头顶一大片岩石骤然坍塌,向她劈头盖脸砸来。大祖母纵身跳起,眼看离崖顶只有不到十丈距离,她突然一顿,力已用竭,开始向下坠落。
  下方的泥浆人们立时展开阵形,没等她落地,八人同时扑了上来。大祖母在空中深吸几口气,聚起最后的力量,长及脚跟的头发猛地一甩,发梢如刃,只听得扑扑声不绝,那八人被发梢切得四散。其中一人半边身飞上天,突地右手抓住左手一扯,将左手生生扯断,顺势掷向她。大祖母没料到竟有如此攻击,不及防范,左肩中招。奇怪的是,攻击并没有造成多大的疼痛,只是略感酸麻。大祖母转头瞥了一眼,心中更惊。击中她的是褐色的泥浆,如此狂暴的大雨,这些泥浆却一点也没有被冲散的迹象,反而开始慢慢收缩聚集。大祖母一把抓住肩头的泥浆,扯了两下,泥浆像已在皮肉上扎下根一般纹丝不动,与此同时,左手却渐渐麻痹,抬不起来了。
  眼见左边又有两名泥浆人冲了过来,大祖母猛地一扯,扯下了一大块血肉,她就势将血向那两人洒去。那两人头和肩被血洒到,才跨出两步,上半截身体砰的一下爆裂开来。四散的泥浆还没有飞出一尺远,就被大雨兜头压下,冲得干干净净。
  大祖母纵身跃起,手中的拐杖横扫,一名泥浆人举手格挡,但拐杖的力道远非它能承受得了,当即被从肩到胸劈成两半。然而当她要抽回拐杖时,却发现那泥浆人骤然收缩成一团泥,死死裹着拐杖,并迅速向上攀缘。大祖母将拐杖横着舞了两下,打烂另一名泥浆人的头,就势一甩,插入正前方一人胸口。她右手虚捏,凭空往后一拉,拐杖轰地燃烧起来,泥浆人吱吱乱叫着向一旁跑去。雨虽然猛烈,大祖母咬紧了牙,五根手指颤抖着始终不松,那火便越烧越大,终于将那泥浆人整个都包围起来。随着它发狂地乱跑,两、三人躲避不及,也被火烧到,然后是四、五人,七、八人……在大祖母的控制之下,火势迅速向外扩去。
  突然间,所有的雨柱如同时被人掐断了般,向下崩塌,哗啦一下,地上激起无数泥水,将大祖母伸出去的无形的烈火之手切断。她怔了片刻,才发现是雨骤然停住了,如同它的骤然降临一般。所有的泥浆人咕咕叫着,躲得远远的,一时不敢靠前一步。
  那震耳欲聋的雨声消失了很久之后,大祖母的耳朵才渐渐听到其他声音。
  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她抬头望天,天上的黑云压得很低……太低了……简直压到了山头……
  大祖母蓦地瞪大了眼睛——黑云翻卷扭曲,愈来愈低,那声音也愈来愈大,愈来愈急。她只来得及双手在胸前交叉,将剩下的所有力量集中在肩背——
  轰!
  一根十来丈粗的水柱从天而降,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声中,整座山剧烈震荡。被水柱正面击中的地面向下坍塌了两丈有余,反弹起的高达十丈的水墙四面横扫,摧枯拉朽般将周围方圆四五十几丈的密林夷为平地……
  当浑浊的水带着折断的大树、裹着泥土乱石向山下猛泻时,大雨再度顷盆而至。大祖母足足用了一刻钟时间,才把自己的半截身体从泥浆里扯出来。泥浆人们站立在她四周,却并无一人上前,似乎知道她再也无力挣扎了。
  大祖母浑身战栗,勉强抬头望去。这一次,一个真正的人站在坑顶雨中。密集的雨雾掩盖了来者的脸,却仍不能掩盖她曼妙的身材。
  “你……你是……谁……”
  那人不并说话,慢慢伸出右手,摊开,露出掌心一只白色的蚕虫般的东西。周围的泥浆人见到她这个举动,立时纷纷惊慌地后退。那人用左手轻轻抚摩着蚕虫,道: “老是老了一点,可是精力还不错呢。你慢慢享用吧。”说着提起那虫,曲指一弹,蚕虫高高飞起,钻入当头压下的云雾之中。云雾里随即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响声。
  当它落下来时,已经完全展开,身体膨胀了不知几千几万倍,却仍然维持着虫的身体——张开的口足可以吞下一头壮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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