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18章


    小提壶又问:“你爹是不是看了这些鹭鸶,才在画上画鹭鸶的?”
    “他每天都看,一看大半天。”
    小提壶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叫我来就是讲这些破事儿?”
    小木鱼摇头,习惯性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老和尚房里有‘老虎’。”
    小提壶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说的“老虎”是女人,大摇其头:“不可能,不可能。”
    “真的!”
    “你见过?”
    小木鱼摇头。
    “那你凭什么说他房中有‘老虎’?”
    “晚上一熄灯,老和尚房中就有‘老虎’说话的声音。”
    “做梦。”
    “我没做梦。”
    “老和尚做梦。”
    “老和尚做梦怎么会是‘老虎’说话的声音呢?”
    小提壶觉得遇上了一个夹七夹八说不清楚的迷糊蛋,不好玩儿,有些索然,便说:“回去吧。”
    两人闷闷地朝寺中走去。回去的路上,小提壶的心又活络开了,说不定老和尚房中真有“老虎”?他想起在街头听人说《水浒传》,武松夜走什么岭时,就在一座寺院里杀了一个专门留藏女人的头陀;那出唱蔡鸣凤的戏中,他那不安分的老婆也勾了一个花和尚。看架势,老和尚不像个本分和尚,莫非在房中藏着“老虎”?
    走进佛堂,和尚与竹娘已念完经,和尚们正在收拾法器。竹娘在朝外张望,看见小提壶,问道:“跑哪儿野去了?”
    小提壶回头看了一眼,小木鱼不知什么时候溜了,笑说:“随便转了转。”
    竹娘冲着慈云问:“老和尚,可以移灵了吧?”
    慈云看看了院中的梧桐树影,基本与树干叠合了,遂说道:“午时已到,可以移灵了。”
    慈云吩咐竹娘穿了孝衣,又拿了一块大白布绑成孝帽顶在小提壶头上,之后是敬神、念经、揭灵一套程式,再由小提壶执旌捧灵,一路敲敲打打,将写着竹娘父母名讳的灵位挪到了灵棚中。
    灵位送到灵棚,即行安位,排香案、读祭文、三跪九拜,又由老和尚引领着安魂。老和尚敲着木鱼、念着经文在前,小提壶执旌紧跟,竹娘随后,一圈圈围着灵位转圈子。依死者寿岁,一岁一圈儿,每转至灵正位,戴孝者必行跪拜大礼。绕完圈子,再由老和尚引领过奈何桥。这是按佛家规矩敷设的,两张八仙桌并排摆开,把九张方凳绑在一起,搭成一个拱形桥,跨桌而过。方凳面不过四寸来宽,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奈何桥”。老和尚过得多了,不以为然;小提壶年纪小,身子骨轻,也不是难题;惟竹娘是女子,胆小,怕高,怕险,脚底板软了,腿肚子酸了,担心一头栽下去。可是,想到不过这一关,爹娘的魂就没法安下来,依然要在世间飘荡,心就横下来了,眼一闭,终于闯过去了。
    慈云看着她额头沁出的汗水,安慰道:“好了,好了,尊亲之灵有了落脚之处,你不要再担心了。”
    竹娘眼红红地说:“谢老和尚了。”
    这番程式,走了近一个时辰,院子中的梧桐树影已经西斜。慈云道:“现在只需祭灵了。记住,别忘了烧纸,中晚两餐供奉丰盛点儿。尊亲会喝酒吧?会不会喝都摆上三杯。老和尚也累了,斋饭后要躺一躺,到酉时再送灵。”
    竹娘一一应承。
    这一番程式也把小提壶转得头昏脑涨,但吃过饭,稍一休歇,精气神儿又长出来了,想起小木鱼说的“老虎”的事儿,悄悄溜进佛堂,朝方丈室摸去。老和尚还没回,方丈室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探着头朝里张望。方丈室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只不过方桌上摆了几部佛经、一个砚台、几支毛笔,还有几个卷着的画轴。
    这哪里像有“老虎”的样子?他正想抬腿进去看个究竟,脑壳上挨了一个爆栗,回头一望,慈云正瞅着他笑。他也嘻嘻一笑。
    “小鬼头,想在老和尚这儿瞅什么呢?”
    “看老和尚有没有藏个女人在这里。”
    慈云一愣,随即笑问:“看到没有?”
    “别说女人,母蚂蚁也没看到。”
    小提壶要溜,慈云扯住他说:“别走,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慈云走到方桌前,拿起一卷经书,递给小提壶。
    小提壶不接,只说:“字认得我,我认不得它。”
    “你让竹、梅姑娘她们教你念。这是一卷《无常经》,仅三百字,偈颂八十。此经妙法稀有,佛曲幽美,闻之喜乐。你与我佛是有缘人,到时自会有分晓的。”
    小提壶原本是来探寻他的秘密,却得了一卷经书,想想真是滑稽。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几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申去酉来,太阳落山,晚霞把百云山染得斑斓多彩。和尚们执法器,又是一番经咒,一番敲敲打打。然后由接引菩萨引路,起灵前往西天。
    在路口,灵屋已架在一堆干枯的稻草上,等祭天、祭地、祭神的仪式一过,即可烧化。竹娘站在灵屋前,目光中像布了一层雾,呆呆地看着慈云领着几个和尚行一套纯熟的程式,似乎与自己没有多大关联。
    慈云走完过程,看着竹娘说:“竹姑娘,可以化屋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竹娘如梦方醒,指着灵屋问:“我还能添置一些东西吗?”
    “请便。”
    竹娘便从手袋中掏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展开,是三个纸人儿,一大两小,大的是个青年女子,小的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儿。剪纸的技艺不差,青年女子窈窕秀丽,腰身纤细,很有闺秀风范;两个童儿憨态可掬,都扎着羊角辫儿。
    慈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竹姑娘,你这是……”
    “烧给他们,不成么?”
    “这个……这个……不是不成,是有点儿不明白。”
    “这个姑娘是化给我爹当妾的,两个童儿是当使唤用的。”
    和尚们目瞪口呆,慈云也是瞠目结舌:“这个……这个……”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有些惊世骇俗。”
    竹娘沉缓地说:“我是青楼女子,知道男人的心性,没有哪个男人愿意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传奇者如司马相如,也有走野分心的时候。虽说我爹和我娘一辈子相敬如宾,没红过脸,但我不信他内心里就没其他想法。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我索性烧个女人给他,满足他的心愿。”
    和尚们听了这番话,都偷偷笑,慈云也笑。
    竹娘问:“老和尚,是不是笑我傻?”
    慈云摇头道:“这倒不是,不过这种情形我们是第一次遇到,恐怕算得上前无古人,以后也罕有来者吧。”
    竹娘说:“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是这样想的,就这样做,求个心安。”
    “那就烧吧。”
    竹娘把青年女子纸人放在灵屋里厢房中,把男童纸人放在灵屋书房里,把女童纸人放在灵屋堂屋中。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做着这事,众人也就郑重起来,收起了嘲笑的表情。安放完毕,竹娘略略退后几步,双手合十。
    慈云端起路边祭桌上的酒杯,一杯敬天,一杯洒地,一杯泼在灵屋上,口中念念有词。之后,他拿起三片纸钱,在燃烧的烛火上点燃,扔在灵屋门口。灵屋是用干楠竹片扎的架,用彩色毛边纸糊的,见火就旺,只见青烟一冒,顿时成熊熊之势,很快化成了一堆白灰。
    竹娘噙着泪哭喊:“爹,娘,你们走好啊!”
    喊声在山野间孤零零地飘荡。
    老手
    从寺院回来,小提壶又赶了趟。刚进书寓,正好有人接兰娘和梅娘出门,梅娘喊住了他:“小提壶,跟我们走一趟。”
    小提壶摆出很委屈的样子说:“梅娘,能不能不去?跑了一天,腰都酸了,腿也断了。”
    兰娘喝道:“小孩子家家,有什么腰?快来!”
    梅娘也说:“不远,就在江边上。”
    小提壶就没法再推拒了。
    来接人的是张三炮的两个马弁,看着兰娘和梅娘不急不慢地走着金莲步,便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去晚了司令会发火。”
    上了他们的敞篷吉普,梅娘问:“又是南京的什么将军来了吧?”
    坐在司机副座上的马弁回过头来说:“是啊,是个副参谋总长,上将呢。”
    兰娘对军队职衔没有什么概念,嘟哝道:“什么副参谋总长,什么上将,脱了裤子还不都是一样。”
    马弁哭笑不得地说:“你知道啥?我给你打个比喻,如果说上将副参谋总长是座高山,我们司令就是一个小山包,我们呢,连坟包都算不上了。”
    “真这么牛气?”
    “你以为吹的?没有上将就没有我们司令。是恩人,是靠山,这么说吧,比爹还亲,比山还重。我告诉你们,只要把上将服侍好了,司令就会高兴,高兴了就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兰娘不经意地问道:“是么?”
    “绝对错不了!”
    果然,敞篷吉普开到西城靠近江边的天字码头,便见大批荷枪实弹的兵丁把码头围了个密不透风,张三炮正陪着一个身穿长袍的半老头子在码头的大条石上看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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