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爱情故事

第44章


    彭盈微微垂头,看着静静的烛火,眼里倒映的晕黄火光,照亮了儿时最快乐的记忆。
    站在俞思成的角度,能看到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那细小的动静,仿佛一场风暴,刮过他心底每一个柔软的角落。
    然而,他刚伸出手,她却忽然扭头对他笑:“要不要看看当时是怎样一种情景?”
    路径一偏,拂去她鬓边的雪粒:“有图才有真相,当然看!”
    这图自然是指照片,可彭盈转身那一刻,俞思成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里的狡黠。
    俞思成提着灯笼,跟随彭盈在迷宫的高墙里穿来绕去,最终在“魏晋风度”那一个书架前停下。只见她跪伏在一地灰尘的木地板上,将下层的书取出十来本,掏出个红木盒子来。
    彭盈席地而坐,欣喜地将盒子反复查看,末了,探手在黑洞洞的格子里摸了半晌,摸出一把铜钥匙。
    她举着钥匙,对俞思成笑说:“现在我要打开我的百宝箱了。
    “杜十娘的描金文具里有翠羽明珰,瑶簪宝珥,玉箫金管,夜明之珠。俞思成,你猜猜我这箱子里有什么?”
    仿佛回到幼时与伙伴亲人玩乐的时候,彭盈突然换了个人,盘腿而坐,面上的笑容,是俞思成从未见过的可掬可爱。
    他所有的力气全用在手臂上,控制着自己向她伸手的冲动,哪有多余的力气来思考她的问题?只好也坐下来,曲起一双长腿和高大的身躯,摇头。
    彭盈露出个“我就知道”的得意笑脸,埋头认真开宝盒。
    没有照片,连图画也没一张。
    但有黑白刺绣一大幅。
    薄纱上,细线轻走。
    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坐在地板上,矮椅被她们弃之不用不说,还被踢翻在一旁。
    稍远些,青年男子仰着头,唇边带笑,似乎在咂摸方才读到的字句。
    更远处,中年男子伏案奋笔,金属笔尖在薄纱上几乎活过来。
    最远的地方,女子一手上的狼毫笔悬停在纸张上,左手托着腮,似乎正想写下什么心得,不防新的问题半路杀出。
    “你绣的?”俞思成几乎咬了自己舌头。
    “哥哥描的线。”彭盈收起薄纱,又拿出另一幅,展开来,是一副肖像,“这是我妈三十五生日上哥哥画的。”
    绣品上,叶秀举着酒杯,微微遮住唇边的笑意,眼眸微垂,神情略带娇羞,当真罕见。
    “你确定是三十五不是二十?”俞思成咋舌不已。
    “我爸也说我妈一直都是二十岁的模样,像个妖怪。”
    “有你哥哥的么?”
    “你确定要看?”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彭盈吐吐舌头:“羞愧自杀的话,记得先出潘西。”
    绣布上的青年男子二十出头,剑眉修长,斜飞入鬓;凤眼修长,璨如星子。明明是个死了许多年的人,偏偏那清淡的笑容,活的一般,眼波还隐隐流动着。
    彭简是标准的美男子,面目英俊,气质温润。
    所以——
    “彭盈,我整天好型好色地在你面前现,是不是跟一只开屏孔雀一样?”
    俞思成好半天才抬起头,黑着脸对彭盈说。
    彭盈愣了下,大笑出来:“是你自己要看的!”
    俞思成牙痒痒,磨了两下,把绢子收起来,自己伸手去她的盒子里翻。
    烟雨中的彭宅。
    大雪里的狮虎桥。
    春光下的潘西河。
    ……
    “彭盈,你是怎么长大的?”
    俞思成一副副翻过去,刺绣没了,还有剪纸,看得他叹声不断。
    “你信不信我初三之前连英文字母是二十六个都不知道?”彭盈俯着身子,手肘支在腿上,歪着头看俞思成大惊小怪。
    俞思成闻言慢慢转头看她:“你……”
    “哥哥说,要先学好母语,这是一个人精神家园赖以存在的基础。如果母语没有学好,精神世界永远都有一块是残缺的。所以,从能说话起,哥哥就从《三字经》《弟子规》教起,四书五经,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历代经典,一直读到初中三年级。哥哥专门找老师谈过,所以初三之前,我不用参加英语考试,但别的科目,每一科的分数都能超出别人很多。”
    彭盈轻轻慢慢地说着,目光停在木盒上,嗓音越来越柔,落在俞思成耳里,蛊惑一般,双手不受控制的感觉又上了来。
    他咽咽口水,勉强克制着自己:“你怎么考的高中?”
    彭盈终于看他,却是一脸好笑的神情:“初中英语很简单的好不好?我只用了一年,中考英语还是比别人考得好!差两分就满了哦。”
    俞思成脸又黑了:“是嘛。”
    “是不是你又上补习班又请家教,结果混了个及格?”彭盈不负责任地猜测着。
    俞思成一张脸完全垮下去,果然如此。
    彭盈笑得浑身乱颤。
    “潘西有很多很好玩儿的东西,大多数我都多多少少学了些,有的学的深,有的学的浅。刺绣和剪纸是十岁前玩儿的,十岁后就去各家点心铺子的厨房乱蹿,这里学三天,那里待五天……
    “可惜你吃不到了,鱼头汤要李叔家的,因为李叔身手好,都是临做才下河捞鱼,鱼又新鲜又肥美。
    “莲子羹却要吃董姨的,她有祖传的秘制糖方,加在莲子羹里,莲子的味道不会流失,甜味很浓很香,但是一点都不腻!有一次我吃了五碗,真的是五碗,撑得胃疼了,都没觉得腻!
    “五果糖还是我妈做的最好。初秋果物刚刚成熟,她会收集新鲜的核桃仁、花生仁、杏仁、板栗和黑芝麻,剁得很碎,混在一起。把从焦姐姐家买的水果糖煮融化,再把五果的碎块在糖浆里搅拌均匀,等凝固下来,果实的鲜味都还在里面。
    “至于梅花糕,那是家家户户都能做得很好吃的,只要按照普通的食谱一丝不苟地做。不过,这个糕可不能久存。隔天,梅花的香味就没了……”
    彭盈说得高兴,回去的路上摔了个趔趄,俞思成便趁机揽着她腰背不放。
    实在是高兴,被他占去小便宜便也不算什么。
    俞思成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和初次见到她时一个频率,一个强度。
    彭盈认真地说,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目光,直到快近家门,他忽然发力,将她揽进怀里。
    身子亲密地贴在一起,呼吸相触。
    她一下子安静下来,努力地想往后退。
    俞思成顺着她意,待她退开一点,顺势把她困在树干和自己的怀抱间。
    “俞思成!”彭盈一个激灵,回复正常状态,偏头躲开他的嘴唇。
    “彭盈,我可以陪你一直待在潘西。你要做梅花糕,我替你采花;你要绣潘西镇,我帮你描线;你要读圣贤书,我为你掌灯。不会背叛,不会先你而去。”
    他微微低头,用力抵住她额头,不让她躲闪。
    这话哪会不动听?
    彭盈听得心尖一颤一颤的,只好垂着眼眸,不答他。
    “彭盈……”低低的嗓音自喉间发出,带着滚烫的气息,一喷一卷地,洒在她面上。“快点答应我。” 
泥淖--1
    我终于体会到掉进沼泽地的感觉。
    越是用力,沉得越快。可如果不用力,身体仍旧会继续沉下去。
    如果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只能等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我现在需要一条结实的绳子,把我拉上岸去。
    ——《影子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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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晓阳是个有良心的老板,表现之一是彭盈从来不用担心假期结束后会有大堆工作堆积着等她翻牌子决定先临幸哪一个。
    当然,这是她蝉联公司年度十佳劳模之首七年换来的。
    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劳模,休了一周春假后,前几天仍是加班加足了点数才回的住处。
    年后的莘城比年前更冷。她开车也不开空调,等进门,人已冻僵,立即便洗澡换睡衣,然后才是晚饭。
    郁南冠那日被她一番话气走之后,直到元宵才再次出现。
    他进门时,她已洗过澡,正在做汤圆当晚饭。
    老实说,她对郁南冠已经有些陌生了。不过他一出现,她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是所有的。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她也看着他,两个人似乎都没啥可说的,更没有开口的打算。
    她琢磨着,公寓的钥匙问题是不是解决一下,他这样直接进门,她有点接受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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