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已尽夜未央

第48章


顾亦城想,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他是个唯物主义者,本不信神佛,更不信命。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世界,有些人,有些事是逃不开,躲不掉的。
  吸完一支烟,顾亦城回了病房。
    病房里。舒姝仍然没有醒。他轻声走到病床边,坐了下来,抬手扯了扯被子,再摸索着找到她的手,然后握住。她的手好小,他的手掌可以将的她整个拳头都包裹住。轻轻的,他将自己的手指穿入她指缝间,这样,她便与她十指交缠。
    哪怕是最细微的触碰,顾亦城也觉得满足无比,她微微动一下,他便捻一下被子,他记得她怕冷,小小的身体总是捂不热。
    风吹得窗帘“唰唰”直响。顾亦城想怕是要下雨了,他的手第N次抬起,落下,摩挲着她额前的刘海,昏沉的灯光下,她的脸有点苍白,灯光掩去了她的表情,却掩不住她一双如水的双眸,她醒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仿佛没有尽头。他们就这样两相凝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病房里太过安静,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充斥着一张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着雨后的潮湿感,让人心里闷得发慌。
    良久的对望后,舒姝率先垂下了眼帘,慢慢将自己的手从顾亦城的掌中抽走。可能是她刚醒过来的原因,没什么力气,抽手的动作非常缓慢,慢的让顾亦城一度以为她是不想抽走她的手。她的温度一点点从指尖消失,顾亦城知道她最终是要摆脱他的,他不甘心地抓住最后的一点点温度,不让她挣脱,良久才道:“你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
    过了会儿,医生和护士便来了,又是检查伤口,又是量体温。舒姝实在没什么力气,加上伤口疼得要命,只得闭上眼,任他们折腾。然后,护士端来东西,她吃了点,医生又给她打了一针,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舒姝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环顾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躺在一张欧式大床上,大床足以塞下四个她。房间里摆放着红漆梨花木的欧式家具。落地窗前的茶几上搁着杯热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阳光照在浅咖啡的绣花窗纱上,那颜色便越发通透,极浅极淡,似一抹烟霞笼在上头。透过纱窗隐约可见别致的庭院小景,小桥流水,院子里腊梅花开得正艳。
    舒姝撑起半个身子木地板上放着双浅粉色羊羔毛拖鞋,她穿上鞋,不大不小,刚好合脚,她推开落地窗,走了出去,碎石铺彻的小路,有些地方还淌着水,院子里到处都是腊梅花瓣,看来昨晚的雨可不小,一脚踏上去,竟不知溅起的是雨水还是花。
    阳光照在腊梅花瓣上,雨露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清透,冷风拂过,淡淡的香气迎面袭来。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不知怎么的,舒姝脑海里就蹦出这么一句诗来,她将身上珊瑚绒的睡衣裹得更紧些,小心翼翼地将花瓣里的雨露抖落,冰冷的水落在她的掌心,她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就这么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倒下去的瞬间,腰被人握住,她一抬眼,撞入一道深深的目光。眼前的男人,修剪得整齐的头发,驼色的长大衣,他好看的脸近在咫尺,只是那熟悉的称呼,她又该如何唤出口?
    舒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暗淡,顾亦城一双幽深黑眸在她脸上打转儿。
    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刚才听见花园里有动静,出来一看,发现她站在梅花树下,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吹拂起他的衣摆,白净的肌肤,像瓷一样,细细的腰,不盈一握,长长的腿,修长均匀,那纤细的身影像是长了双透明的翅膀,仿佛风一吹便会飘走。
    顾亦城有时会想,她到底是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观还是完全颠覆了他的审美观,在他眼里,她是完美的,哪怕是一丁点瑕疵也挑不出来。她伸手去抖落花瓣上的雨露,他心瞬间揪得紧,他上前,她刚好落入了他的怀里。他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室内,轻轻放回床上。
    顾亦城看看手里的手机又看看舒姝,笑着将手机递了上去。舒姝抿着唇伸手过去,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指尖,来不及缩回,手已经被他握住,他微微用力,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借用身体的优势将她压在了大床上,按下免提键。
    电话接通,话筒里传来程寒的声音:“舒姝,我看天气预报说A市今晚有雨,你吃片药,早点休息。”
    她再次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手机,他握住她的手举至头顶,附在她耳边道:“你不说话,我可说了哦。”说话还真对着手机“喂”了一声。
    程寒那边明显一愣,然后道:“顾亦城?”顿了一下又道:“舒姝呢?”
    “她不太方便,你有什么......靠,舒姝你给我老实点......”他话说到一半时,原本安静的舒姝忽然开始拼命推他,打他,踢他,用胳膊肘顶他,尖尖的指甲划过他的下巴,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顾亦城不敢用力,怕伤着她,更怕拉扯时再次扯到她的伤口,只得丢掉手机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手机被扔在了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屏幕显示仍在通话中,程寒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着急:“顾亦城,你别为难她,她有严重的......你不知道她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信号断断续续,最后屏幕一黑,没了声音。
    舒姝低垂着眼看着地上的手机,停止了挣扎。顾亦城低头去看她,她长长的睫影像扇子,扇下面一双如水的眼睛正盯着地上的手机。
    他放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递回给她道:“摔坏了,明天给你买个新的。”
    舒姝接过,手机屏幕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已经不能通话。
    头顶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听说程寒被学校派去北京的医院进修。”
    她低着头不理他,眼里只有那部摔坏的手机。顾亦城忽然有一种再摔一次手机的冲动,问道:“你生病了,他就给你打个电话,不回来看你吗?”
    “这是我的私事。”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的私事,我只是想说,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吗?呵呵!舒姝望着手机屏幕上的裂缝扯了扯嘴角,露出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淡淡笑容。她在讽刺什么?顾亦城猜不出,却有点败下阵来,眯了眯眼,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冷了几分:“看来这些年你过得真不错,既然如此,和我说说孩子的事吧。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想我有知道的权利......”
    舒姝抿着嘴,满脸戒备,却并不打算和他讨论这个问题。顾亦城有点尴尬,实在想不通自己在她面前为什么总那么透明,但话题是他挑起来的,他需要把心中的疑问统统说出来,不然会被憋死。
    他问舒姝:“你睡不安稳总是做梦,都梦见些什么?叫谁别走啊?”
    顾亦城知道他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因为舒姝脸色瞬间刷白。他往沙发上一坐,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她,也不说话,就是一直看着,等着她的答案。他提问前,其实已经潜意识地给出了答案,这个“谁”他很“自觉”地和自己画上等号。
    她不回答。过了半响,她却道:“顾亦城,这是我的事。”
    她的声音像笛声一样柔和,带着哀婉,顾亦城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望着她道:“舒姝,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关心你......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不好......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也许当年我们太年轻了。你太敏感而我也不懂得迁就和体谅。我不敢说我们之间有多大的误会,或者谁是谁非,现在争论那些没有意义。当年我没有坚持去找你,算我对不起你吧,可你为什么就不能主动找一下我呢?孩子的事,你该告诉我的。”
    “了解吗?”舒姝道,“就当我不了解吧。既然你也认为没有意义,我想这个话题应该就此止住,毕竟人不能活在过去。还有就是,这些年我过得其实还不错。”
    顾亦城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舒姝那句“这些年我其实过得还不错”的潜台词是什么。她其实是想说:顾亦城,你没那么重要,我离开你照样活得好好的。也许这是事实,就如她后来和程寒在一起同理,只是他说服不了自己,也拒绝接受她的一番说辞。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别扭,少年时的顾亦城也许不会那么沉默,他的反驳绝不仅仅是磨嘴皮子那么斯文。顾亦城将他成年后的收敛与沉稳归结于英国的生活,呆在那个以绅士国度着称的国家六年,他终于学会了在行动前先思考一番,以文明的方式解决冲突,特别是感情冲突。
    他看着她,良久才道:“我知道你恨我。”
    “不不,我已经不恨你了。”舒姝道,“也许曾经恨过,但现在不恨了。”
    舒姝说,我已经不恨你了。这瞬间,顾亦城忽然想起多年前在A中的食堂里,他自以为是地跑过去向舒姝道歉,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将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归咎于害怕,却连她因他成了弱听都不知道。他在她面前忏悔却遗漏了关键的细节,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对了,她说,行,我知道了。她一句“我已经不恨你了”,轻描淡写就将过去做了了结。可是,他要的是了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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