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已尽夜未央

第47章


    “你说当年她怀了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孩子是我的吗?哎,我现在乱地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心里会没底?”韩睿道,“你当年追她追得狠,又是私奔又是和家里对抗,说实话我挺羡慕,我那时还和舒涵说,要是有个姑娘让我这么疯狂一把,其实也不错。可是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好像也不过如此。”
    “那年我出了车祸,他忽然提出分手,我问她为什么,她一句咱俩不合适,还是算了吧,就把我打发了。我当时也有点赌气,觉得她什么都冷冰冰的,好像我对她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我没有立刻去找她,可是等我气消了,再去找她时,她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任我怎么求她,说好话,她都无动于衷,那时候我是真的不确定,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爱过我,都说烈女怕缠郎,我就在想,他是不是被我缠得太厉害,所以才勉强和我走在了一起......也许是累了吧,我没有再坚持,接受家里的安排去了英国,再后来我听说她和程寒好上了......但我不知道她怀孕了,她要是 告诉我怀孕的事,我是怎么也不可能放她走的,就算在天边我也得赶回来啊......医生说是宫外孕,孩子就没了,不然这会儿都能满大街跑了......”
    “她那会儿多大?”
    “十九岁......”
    “还好满十八岁了,不然你得负刑事责任。”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安慰你?”
    “现在听出来了,你是在挖苦我......”
    “行了,还是说说你现在到底想干嘛吧?”
    “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始终没忘记过她......”
    “忘不了?忘不了又怎样?”韩睿笑道,“香车美女,试问你身边缺了哪样?公平点吧,六年了,你难道奢望她一直等着你回头?真是那样,她就是傻瓜,真他妈的傻!”
    “可她现在就是一个人......”
    “那也不代表她是在等你!”
        孩子?他们在说什么孩子?孩子怎么了?舒姝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呜咽着叫出声来:“不要——”
    手被人握住,空气中飘来低低沉沉的声音:“舒姝?”
    “别走,别走——”指尖的温度让她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抓住更多,更多......
    “好,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了,舒姝你听得见我,看得见我吗?舒姝?”
    “医生,医生!”
    一连串脚步声后,舒姝感觉自己被按回了床上,接着眼皮被扒开,扒她眼皮的人说:“病人瞳孔无神,应该是梦魇了。”
    顾亦城道:“她刚刚明明是醒了。”
    “舒小姐并没有醒。”
    韩睿问:“她刚刚是什么情况,梦游?”
    “差不多。”医生点点头,指着顾亦城的手背对护士道,“你给顾先生包扎下。”
    顾亦城抬手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上有几道抓痕,均已破皮。他挥挥手,并不着急让护士包扎,走过去摸着舒姝的额头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刚刚是怎么回事?”
    医生道:“顾先生,你不用太担心,舒小姐所有指标都很正常,只是暂时性的昏迷。可能她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所以反应比较激烈,当然也不排斥一些心理原因。呃,你的手真的不需要包扎下吗?”
    “行,我知道了......”医生委婉含蓄的表达,顾亦城算是听懂了,指标正常就是不醒,这不醒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身体上的,也许是心理上的。话已至此,他哪好意思再逼着医生给解释,何况这人为何莫名其妙就昏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他们争执时扯到伤口,没准他和她现在还在继续吵架呢。至于医生说的心理问题,他想自己多半也脱不了干系。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顾亦城坐在病床边,俯下身,仔细望着病床上的人,她睡得极不安稳,微蹙着眉,眉心间有条浅浅的细纹,他抬手试着抚平它。
    医生说她蹙眉是因为梦魇。
    梦魇?
    他刚刚听见她喊了声“外婆”,是梦见小时候的事了吧?那么有没有梦见他?有没有梦见他和她的那些过往?舒姝,舒姝,他在心底叫她的名字,仿佛回到了那个静谧悠长的岁月,不谙世事的少年苦苦追寻着少女的身影,少女穿着校服在人群中回眸一笑。
    病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韩睿道:“我晚上有个饭局,先走了,你控制下自己的情绪。”
    顾亦城点点头,起身想去送他。
    “别送了。”韩睿压着肩膀不让他起来,指着他的手背道,“等会儿记得去消下毒,人指甲里的细菌多。”
    顾亦城问:“你说我如果和她从未分开,现在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羡煞旁人?”
    韩睿道:“不知道,也许就那样,反正横竖不过一辈子,别去想如果了,还是想想现在吧。”
    
    直到深夜,舒姝仍处于浅昏迷状态,听得见,说不出,也起不来。
    这期间,护士来量过两次体温,端来药水。顾亦城从护士手里接过药水道:“我来吧。”
    舒姝只觉身体一轻,已被顾亦城拥在怀里,接着下巴被抬起来,嘴被撬开,对方动作轻柔,所以她并没有太多不适。温热的药水灌入嘴里,带着苦,温水停滞在口腔里还没来得及沿着喉咙滑到胃里,便直接吐了出来,嘴角被人拭了拭。舒姝以为这样便结束了,谁知不过几秒,带着苦味的温水再次灌入口腔,然后她又吐了出来。
    如此几次,舒姝听见了护士的声音:“顾先生,要不我来吧?”
    顾亦城看看舒姝又看看自己,两人一身的药渍,心里即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作罢。他将手里的药和温水递回给护士。护士熟练地用汤匙撬开舒姝的嘴,快速将药和温水一起灌了进去,当苦涩的味道强行灌入胃里,舒姝只觉得胃里像被火烧一般,本能地反抗着。
    顾亦城察觉到她的挣扎,对护士道:“我让你喂,没让你灌,灌药我难道不会?”
    护士小姐无辜得低下了头,就是因为喂不进去所以才用灌啊,不舒服也就那么一下子,总比吐得全身都是强吧?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只得拿出十二分的职业精神为笑着回答道:“好的,顾先生。”
    这样折腾了半天,药终于喂完了,护士翻出干净的衣物毫不避讳地当着顾亦城的面给舒姝换衣服。
    顾亦城忽然有点不安,退后一步,下意识地想去掏烟,打火机的声音让护士回过头来。他尴尬地收回打火机,视线再次落回舒姝身上,目光定格在她的小腹上,隐约可见一条约一寸长的伤疤,浅浅的和肌肤融为一色,如果把这道伤疤必成一条毛毛虫,故意城想,这无疑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毛毛虫。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护士解释道:“这疤是舒小姐以前动手术留下的。顾先生,你放心吧,这次的微创手术是不会留下疤的,对了,你衣服上全是药水,要我拿件干净的衣服给你吗?”
    顾亦城笑笑,他以为自己可以移开眼睛或者一走了之,可是他的眼,他的脚没有一样由得了自己,移不开,动不了。他想,刚刚护士说什么来着,不会留下伤疤?可是没有伤疤并不代表没有受过伤,身体的伤疤很容易淡去,可是心里的呢?他不得而知。
    胸口异常沉闷,像是被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脑子乱成一团,顾亦城只得把一切的不安与焦躁统统归咎于病房的不透气......借口,借口,他当然知道那不过是借口,可他就是需要借口,他抚着额头,长久的沉默后,终于转身出了病房,他想自己应该出去透下气,就像韩睿临走前说的,冷静一下。
    夜,黑漆漆的,四下里一片安静,住院部楼下花园里的腊梅花开了,甚是好闻,
    顾亦城站在桂花树下点了支烟,接触不良的路灯偶尔发出一阵闷响,让人有些担心会不会发生意外,这几天,因为各种原因,他一直都在晚上过来探病。他来得晚,她睡得早,几天下来,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上。今天,两人终于说上话了,不料却弄成了这样。
    顾亦城吸了一口烟,呆呆地望着指尖那一点星火,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舒姝要戒烟,但这承诺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她必须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在两人理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中,他一直都这样,扮演者无赖的角色,身体明明是自己的,他却拿自己的健康去威胁她。她曾经骂他流氓,他笑道,白娘子故意下雨翩许仙的伞,祝英台十八相送时装疯卖傻调戏梁兄,牛郎趁织女洗澡拿走她的衣裳......这些故事说明什么?说明爱情的开始总得有人耍流氓。他不介意做这个流氓,可是后来呢?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根本无法掌控,就如有些人根本抓不住。
    有人说,平行线最可怕,但顾亦城认为最可怕的是相交线,他们明明有过交集,曾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却在某个时刻相互远离,而且越走越远,成为了彼此生命的过客......可是地球是圆的,在他们远离六年后又再次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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