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眼泪

36 不想你等


西竹
    我可以否认自己的懒惰,却否认不了自己的悲剧。
    从去年七月初入职到年末,算上手机休克和闹钟罢工,我一共上班迟到三次。步入2012,因为天气太冷,每每被闹醒后贼心不死地继续眯眼,不小心眯过上时间点若干次。起先内心尚有挣扎情绪,之后在阿Q般的自我安抚下大彻大悟,道每日争分夺秒地保持漂亮考勤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于是半是随意半是故意地起床梳妆,不急不慌。
    二月份第一天,打完卡之后照例打开outlook邮箱,赫然收到一封新年新搞起的考勤统计邮件。一月份除去春节的二十个工作日里,我陆续迟到五次,荣登部门榜眼。我问候了一圈无名人士的各路祖先,真心觉得,奶奶地背啊!
    第二天,为示新年新气象的拳拳决心,我早上六点就爬起了床。洗漱完毕之后,拿起手机给主管发信息:“主管,我大姨妈来了,肚子疼,请半天假。”
    一个半小时后我从地铁出来,收到主管回信:“好的,你注意休息。”
    郊区的冬天可真他爷爷地不含糊啊!我拍拍冻得冰凉的脸皮,跺跺脚去找公交车站。车子十分钟后进站,我急不可耐地钻了进去。
    今天又勤劳又撒谎的原因,是我要去一家银行,面试翻译岗位。
    过年之前,有猎头看到我挂在网上的简历寻上门来:“西小姐,我这里有一份薪水丰厚的同传岗位,我看了您的履历,觉得比较合适,请问您有兴趣吗?”
    我想,有机会干吗不试试呢?于是把中英文简历连带照片发了过去。不久收到回音,约定年后在上海面试。
    过年在家时我和爸妈提到这件事,二人都很兴奋,因为对方开出的薪水是我现在工资的两倍有余,竹妈对光明未来一片憧憬:“挣这份工资过几年你就可以在上海付上首付啦!”
    我不以为然,心里多少有抵触的情绪。眼下的工作虽然酬劳有限,可自由度相当大。我可以在出差之外四处走走看看,还有充足的时间学西语学法语,这些都是高薪但高强度的工作无法给予的。
    抱着打酱油的心态,我来到了目的地。宏伟气派的欧式建筑群一眼望不到边,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在专人引领下过了层层门禁,我来到面试的楼层。面试我的是翻译组的两个女士,一个年纪稍长的负责交谈和测试,另一个年轻些的在一旁做着记录。我环顾了房间发现没有同传箱子,于是问:“我们待会儿怎么做专业测试呢?”
    年长的温和且淡定地向我解释:“我们日常的工作是为个别公司高层服务,形式是耳语同传,所以是不用箱子的,测试时自然也不能用了。等会儿我会用电脑播放两段音频,你跟着做中英互译就可以了。”
    我傻眼了,裸翻哪!猎头怎么没跟我提呢?这不是桂林那次会议的昨日重现吗?
    我硬着头皮做完了两段演讲的互译,中进英勉力应付,英进中时因为原文音量小又受自己的声音干扰而绞尽脑汁。结束后两个面试官对视一眼,神情似乎还算满意。
    结束之前,年长的那位问了我一个惯例性的问题:“你现在的工作其实不错,为什么想要换工作呢?”
    我心里一清二楚,此时我应当首先恳切地阐述贵公司的优点,顺带婉转地指出现职位的缺陷,最后表达禽鸟择木而栖的正常意愿。可是我心里对现有工作的喜爱,我对未来的打算和对这里威武庄严工作环境的反感,让我异常诚实地脱口而出:“其实我没有打算换工作,我只是想来试一试。”
    对面的两个人风中凌乱。
    我在回程的地铁上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工作是为了肯定自己获得存在感,而不仅仅是冲着攒票子买房子。出卖现在令人满意的生活状态,我觉得于心不忍。唔,故意搞砸事情的感觉,你别说,还挺好。
    很快我就遭了报应。
    十一月份的DELE考试,成绩在一月份中旬已经出来。因为自我感觉不好,为了避免破坏回家过年的心情,我掩耳盗铃地没有去查。现在卸下了一个心头负担,我觉得,是时候直面惨淡的人生了。
    输入了准考证号和出生日期,看到页面上闪现的考试结果“NO APTO(没通过)”,心里居然没有多大的沮丧。可是再一细瞅,我郁闷了。
    DELE考试分为阅读、作文、口语、听力、文法和词汇五项,分作三组计分,即阅读和作文,文法和词汇,听力和口语,每一组成绩都必须达到各组总分的70%才算通过。我的成绩单里,前两项都漂亮地超出了规定分数一截,唯独在听力和口语这一块,满分30分的口语测试,我只拿到了19分,和听力分数加在一起为30.25分,低于规定的31.5分,因此没能通过。
    我想起考试当日自己对着四幅连环画只讲了一幅的内容,郁闷得都要肠梗塞了。流年不利,我勒个去!
    这样的阴翳只存活了一小会儿,就被我豪情万丈地驱散了。必须承认,我的口语和听力水平着实需要提升,失败一次,权当交了学费,今年五月份再接再厉呗!
    闹心的事情告一段落,日子过得格外轻巧。二月的第三周,我筹谋已久的一场戏开演。
    老一辈的人喜欢用农历记日子,所以爸妈那辈人的生日基本都算的是农历日期。竹爸生于1962年元月十四,今年阳历的二月十五号,是他老人家五十大寿。
    关于怎么给他庆生这个问题,我苦思冥想了很久,最后决定采取短信轰炸这个百试不爽的伎俩。
    我在校内主页上发了一条求助状态,得到广泛而迅速的响应,直接表现为我手机一时间震动不停。我看着信息内容傻眼了,巴到电脑屏幕前困难地发现:有人一激动一手抖把自己的号码发上去了……
    虽然经历了小小插曲,这场戏唱得成果颇丰。据竹妈口述:“你爸乐得嘴巴都咧成裤腰了!”
    晚上回到住处,老朋友打来电话:“小丫头,你挺会花心思嘛!”
    咦,他也看到了?
    “哈哈,这个,为了爹妈有什么不可以干的。”
    “我也发了祝福给校长,你是不是也应该谢谢我啊?”
    “嗯,谢谢。”
    “口头的没诚意,我要实际行动。”
    我心头一声冷笑,哼哼,哥们你想把我绕进去啊,哪那么容易!
    “行啊,把你在深圳的地址发给我,我明天给你寄块蛋糕过去。”
    他默了默,叹了口气:“你这个小丫头,滴水不进,这么聪明不嫌累吗?”
    我学着样子也叹了口气:“你这个熊孩子,好姑娘多了去了,干吗盯着我不放呢?”
    他苦笑:“你以为我想盯着你吗?如果能忘记,我何必现在联络你。你自己算一算,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欧恒啊欧恒,十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嬉笑着反问:“对啊,何必现在联络我呢?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认识这么久,即使以前有什么,那个时候没有说,为什么现在又想起来呢?或者,是不是你恰好想要有个人陪,又恰好想起我呢?”
    他语声暗淡:“你想说什么?”
    我想起自己拖沓了三年的感情,咬咬牙:“我想说,也许你没弄清自己的心思。你对我,可能只是一份怀念,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我对感情看得淡了,只想着趁年轻,抓紧时间实现自己的梦想,未来几年都没有恋爱的打算。所以啊,趁你现在没有泥足深陷,赶紧抽身吧。”
    他沉默良久,然后说:“西竹,你有没有想过,有一种感情,不会随着时间流逝磨损消失,反而像滴水穿石,印记越刻越深。如果我说,我从很早以前就泥足深陷了,你会怎么办?”
    脑中轰隆而过晴天霹雳。这个可能性,我真的没有想过。
    我只记得自己喜欢一个人,执念三年,最后溃不成军惨淡收尾。十年,只是大约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理清思路,然后吐字清晰:“欧恒你知道吗,我闲时自学了西班牙语,最近开始看法语。你不要以为学语言很容易哦,很辛苦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逼着自己学吗?我想以后有能力多看看这个世界,我想以后可以去许多地方,还可以自由地和那里的人们交谈。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明年或者后年去国外,工作也好,读书也罢,几年之内也许不会回来。我现在跟谁谈恋爱就是祸害别人,你明白吗?”
    他思忖片刻,问:“你打定主意了吗?”
    “嗯。很确定。”
    “那如果我愿意等呢?”
    有风漏进缝隙吹起棉布窗帘,月华如水,清辉流泻一地,仿佛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那时我笃定着要等一个人,等到最后,遍体鳞伤。
    我狠狠心:“我不想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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