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花开

41 屈辱


    饭桌上人不多,但是有叶军歌陪着袁烈和杨参谋喝酒,李丹也不时凑趣,还是挺热闹的。
    叶军歌今天穿着白衬衣加一步裙,飒爽英姿,对部队的事了如指掌,不管两位老军人谈什么她都能说上几句,喝起酒也不含糊。项曼曼只看过袁烈对李丹露出笑容,今天却听他两次夸奖叶军歌。
    昨天李丹和袁昭的对话项曼曼也听到了,李丹走了之后,她还翻看了报纸,看到“叶军歌”的署名,也没有多想,不料今天就遇到了她。这么说,她昨天去医院做什么呢?又正巧是袁昭所在病房的那栋楼,她是去找袁昭吗?
    项曼曼猜测到了什么,心里有一点不自在,也只能保持淡淡的微笑听着,若无其事继续吃饭。
    “看了今天的日报没有?这还是军歌花了半晚上赶稿,今天凌晨四点才加印出来。这孩子,做事太认真了!”杨参谋笑呵呵说。
    叶军歌解释:“我就是觉着写不好还不如不发。昨天本来去采访袁队长,可他不合作,还让我去找政治部王干事要材料,结果耽误了时间。”她说的时候很自然地看了项曼曼一眼。
    “那个小兔崽子!采访他,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袁烈哼一声。
    “我挺佩服他的。这回中Y的事比那些美国大片精彩多了!可惜不能上报,我们中国军人的精神风貌,就需要多宣传宣传,太可惜了!”叶军歌坦然地说,起身给两位老军人倒满酒。
    袁烈看看老杨,杨参谋一挥手:“他们内部消息比我们还多。行了,不说这事,喝酒!”
    叶军歌颇为豪气,站起来给袁烈夫妇敬酒,敬的是他们的好儿子给中国军人长脸,毫不掩饰对袁昭的欣赏。袁烈虽说提起袁昭就吹胡子瞪眼,可是看得出来也还是很得意的,田蓉淡淡微笑,放下酒杯以后劝大家多吃点菜。
    杨参谋夹了片烧肉放嘴里,立刻又说:“对了,你们看不出来吧,军歌做菜还有一手,她做的芋头扣肉那是相当不错!哎,她爸一提起来馋得不行,总吵着要吃。啥时候让军歌做了你们尝尝!”
    叶军歌笑着说:“我爸那不是血脂高,医生控制他饮食么,他是见了肥肉都馋,哪是我做的好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丹幸灾乐祸似的瞪了项曼曼一眼。叶军歌又把酒杯端向了她们两个,对李丹说:“我们这还是初次见面吧,很高兴认识你。”对项曼曼说:“听说你从武汉来玩,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一些好地方逛逛。”
    项曼曼对她的印象是不错的,现在就算知道人家是来者不善,也得承认她并不讨厌,笑了笑,说:“谢谢。”
    李丹插嘴:“她也是这大院长大的。”
    “是吗?”叶军歌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刚才大家聊起部队的事情,项曼曼一直都是静静地听,就没参与过。
    项曼曼对部队的事情,本来也没有兴趣,后来回了地方更不了解了。面对叶军歌的诧异,她点点头,也没遮掩,说:“高中的时候就回武汉了。这次来发现N市变化挺大的。今天和阿姨到礼堂那儿转了转,发现大院里都变了很多,我都快要迷路了。”
    她说到这个,两名老军人也很感慨,这二十年多次裁兵,全国几个大军区的变动也很大。杨参谋简单问了问项爸转业后的一些情况,就转而谈起了以后部队的动向。
    这些事,就不像刚才那些有关军事的知识,项曼曼就算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她暗暗舒了口气,看了不怀好意的李丹一眼。
    心底里还是有些不安,尤其是看着和袁烈他们谈笑风生的叶军歌。两相对比,虽说自己不算露怯,可是也没什么闪光点,就是路人甲的位置,陪坐的。
    宫斗宅斗里那些只言片语就能令人注目的主角啊,项曼曼这时候才深深佩服起来。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杨参谋和叶军歌先告辞,田蓉接到文工团电话,想请她再去大礼堂看看节目的排演情况,帮忙出些建议。
    田蓉客气问她想不想一起去,项曼曼委婉拒绝了。上午只有一个岳秘书在还好,文工团的人都是田蓉的熟人,到时候田蓉不介绍不好,介绍的话怎么介绍呢?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袁昭妈妈态度的微妙。
    她没法让自己一下子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至少不会不识趣。
    而且,她也想逛逛周围,不需要车,就是随处看看,来了两天,还没顾上回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呢。
    田蓉听她这么说,也没再说,让她晚上回来吃饭。
    李丹跟着她出来,不满地说:“你今天的表现也太差劲了!你知道叶军歌是什么人吗?杨伯伯就是把她介绍给我哥!我哥拒绝了,可是你看看,你怎么跟别人比!”
    项曼曼当然猜到了,杨参谋一力称赞叶军歌的劲头,能跟推销员比了;而且他显然故意装作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叶军歌看见她一点也不吃惊,难道是他们早早了解过自己的情况吗?
    项曼曼有一种屈辱的感觉。
    如果是袁昭的父母要考察自己,她愿意接受,好好表现,争取一个好印象。可是现在的情形,让她很不舒服。
    带点郁闷,项曼曼走出了住宅小区。她先给以前的同学打电话,今天不是周末,她们还在上班,接到了电话,惊喜地约在晚上见。正好项曼曼也不想去袁昭家吃饭,这下更有理由了。
    时间还早,她凭着记忆向曾经的家找去,转了半天却找不到,问一问路过的军人,给她指了路。
    项曼曼走到一半,才发现是以前大路两边的湖都被填了,难怪她认不出来。一边建成了新的住宅楼,一边好像是文工团的大宿舍。波光粼粼的湖,还有湖上的亭子,都成了记忆。就连她住过的地方,重建了,一点痕迹也找不到。
    项曼曼莫名伤感起来。
    小孩子们最喜欢的露天电影院改成了亭台楼阁假山公园,每逢节日他们跑去蹭吃蹭喝的大食堂也换了地方。
    项曼曼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大道,看见远处的大榕树,几分熟悉感跃然而生。她几乎是跑了过去。兴许是这颗大树就在礼堂外围的空阔场地,也兴许是树很古老,有规定不许砍伐,才让项曼曼触摸到了一点旧时的痕迹。
    花坛里依旧洒满圆圆的鹅卵石,榕树那些粗粗细细的根在泥土中起伏绵延,一直顶到了花坛边上来。项曼曼抚摸着胡须一样垂落的气根,回想着昔日的情景。又记起程哲说过的话,围着树找刀刻的痕迹。找到了一处,细看却不是;再找到一处,是“某某到此一游”。
    她放眼看去,树身上还有不少刀刻的痕迹。再一抬头,一个粗大的树枝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是这棵树的介绍,树龄以及严禁刀刻之类的警告。
    项曼曼哑然失笑,怪不得两个巡逻的士兵过来察看了几次。
    她放弃了寻找。
    找到又如何呢?提醒自己那一切已经过去了吗?时间过去,事情过去,人的心情,也过去了。
    既然不是失望,项曼曼觉得自己的难过莫名其妙。
    是在为过去的时光?或者,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
    项曼曼心里生起很强烈的挫败感,觉得自己是那么没用。
    礼堂里隐约传来歌声,她快步离开,沿着大道出了军区。去哪里呢?母校有点远,再赶回来和同学见面来不及。她问了路,坐车回了桂花苑。
    袁昭就在对面的医院里,项曼曼在房间了坐了很久,没有去找他。
    收拾东西,把给同学带的礼物拿出来准备好,很快就没事做了。项曼曼随手翻开报纸,这儿和医院一样,是部队的附属部门,报纸也少不了军报。项曼曼又看到了叶军歌的连载报道。
    写的还是袁昭。从他参军后一连串优异表现回溯到他劣迹斑斑的中学时代。
    叶军歌没有对袁昭做过的错事加以掩盖或粉饰。她从他的行为着手,细致深入地分析他的性格心理,写出袁昭在不利环境中的迷茫叛逆和投身军营找到自己的目标后的坚定无畏。
    她的文笔很好,而且语句间洋溢着充沛的热情。不仅是写作的热情,项曼曼还看到了她毫不掩饰的对袁昭本人的欣赏和爱慕。
    那个说话大方爽利,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啪!”项曼曼烦躁地把报纸丢到茶几上。她有一股冲动,想去问问袁昭。她知道他早就拒绝了叶军歌,可她还是想确定一下,想听他说他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女孩,想听他多说几遍喜欢的是自己的话。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无论袁昭说得多么好听,她比不上叶军歌,这是事实。相貌身材不说,她谈吐没有她大方自如,做事没有她积极干练,对政治军事更是一窍不通!
    那么好的女孩子,也许袁昭匆匆见一次面没有感觉,可是以后呢?等最初的热情过去,他就会发现她一无是处,远远不如叶军歌,那时候就会后悔了吧?
    项曼曼站在窗前,推开了窗,熏暖的南风扑面而来,她的眼睛酸胀发热。背后是空调的冷风,眼前是无边无尽的浓绿,阳光下绿得刺眼,而她只想什么都不想。
    “曼曼?你是曼曼?”庞颖站在座位前,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护着肚子坐下还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她。
    项曼曼也笑着看她,放下手机。她们两个,电话通话都到面前了,她还不相信。
    “我有那么大的变化?老了还是胖了?”项曼曼故意不满地摸摸脸。
    庞颖是胖了不少,也难怪,人家是孕妇,五个多月。项曼曼给她打电话才知道的,庞颖前段时间孕吐厉害,被折腾得够呛,刚好一点,正好项曼曼来电话了。
    “不是,你这白白嫩嫩的,哪里老了?”庞颖摇头,再仔细看看,“我看着是多了女人味,会打扮了,没想到啊,你以前,高中时代还像个小学生似的!”
    庞颖和她从初中到高中都同学,一直都联系。后来项曼曼上了大学,庞颖比她早参加工作,渐渐忙得没怎么联系了。她的习惯,总是等别人和自己联系。这一世,项曼曼始终主动保持着联系,没有和朋友们断了往来。
    庞颖的话让她无话可说,问:“孕夫放心你一个人过来?我还想看看他什么样子,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时间来。”说着,把结婚礼物和孩子的礼物一起奉上。
    庞颖也不客气,笑着说:“他那已经是黄花菜了,有什么好看的!倒是你,怎么不和男朋友一起过来,我也帮你把把关,放心一下啊。”
    项曼曼抿抿嘴,说:“他有事。再说,我们难得见个面,好好叙叙旧,要他来干嘛。”
    “说不定就是谈了恋爱,滋润得你这么有女人味嘛!”庞颖嘻嘻笑着,两人说起中学同学的情况,很多的变化。庞颖忍不住又说:“想不到那么胆小害羞的你还成了高中老师!我说了他们都不信。改天有空大家见一见,保证让他们吃一惊!”
    “行啊,咱们再约。我估计没几个人还记得我吧。”项曼曼说。她中途转学,联系得上的,也有的换了号码。
    庞颖笑:“记得记得,你是才女啊!那个时候教师节感谢信,不都是你写么,还有校运会的稿子,我们总是第一,你就占了一半功劳!”
    项曼曼有点无语,那个时候写的作文……不提也罢。
    她倒是记得“感谢信”那件事。因为当身为班主任的语文老师把代表全校写这封感谢信的事交给她的时候,班长还特别表示了质疑,开学快十天,她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项曼曼也怕写不好,想去向老师申请换一个人写。庞颖气愤地拦住她,说“越是这样就越应该好好写,给不相信她的那些人看看你的本事”。
    项曼曼怯懦,心底里其实也不服气,带着这股劲花了一个晚自习一气呵成。她现在还记得不轻易赞扬的班主任看完后当场说“写得好”的情景,那件事的确给了她不少自信,也让同学们和她很快熟悉起来。也许,她后来选择教语文,也与这件事有关。
    不知怎么,她又想到了叶军歌,却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
    两个人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庞颖的丈夫来接她。
    同学们各奔东西,很多人都在南方各地工作,而庞颖在电台上班,昔日泼辣像男生的她如今也要当妈妈了,脸上尽显温柔满足之色。
    项曼曼微微笑着。人长大了,总要有点改变才对啊。
    和朋友聊了聊,心情似乎好点,项曼曼一个人坐车回桂花苑。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没电了。她等庞颖的时候和妈妈聊了一会,那个时候还有一格电呢。这个手机用了好几年,看来要换了。
    本来还想着先去看看袁昭,转念一想先回桂花苑给手机充电,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人打电话找到她。
    才进了桂花苑的门,忽然听到一声怒吼:“项曼曼!”
    一个高大的黑影扑了过来,吓得她一哆嗦,手已经被抓住了,袁昭喘着粗气,铁青着脸盯着她:“你去哪了?为什么关机?”
    “我……我去见中学同学,手机没电了……”项
    曼曼不知所措,继而明白过来,“你给我打了电话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她临出门还是跟袁昭打电话说了一声的,之前也跟田蓉打电话说了不去家里吃饭,这是怎么啦?
    手被抓得很疼,疼得项曼曼想叫,看袁昭一脸的汗,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好轻声说:“你放手啊,我手疼。”
    袁昭松了一点劲,却不放手:“上去!”
    这时候不到八点,路上还有人,服务员听到声音也出来了。项曼曼被他拉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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