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些过往

我挥挥手，扔了球，径直走向场边，真的打不下去了，再在这儿多待一分钟我都会抑郁而死。
  大概真的打不下去了，大家各自捡了场边的衣服，三三两两往外走，连梓帮我抱着衣服，递过来一瓶水。兄弟们一阵起哄，怪声怪气的叫着嫂子。
  哦，对这个我也习惯了。
  外面仍然是冷冷的雨，路过教学楼外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大大的圆形落地窗。透过淡蓝色的玻璃看进去，是我和黎耀最喜欢的那个楼梯。
  因为那个楼梯通上图书馆二楼一个门，而那扇门又从来没有开过，所以那个楼梯一直被我们用作早读场地。
  啊，说起来，那个楼梯还是我第一天上口语课迷路的地方，那天怎么走都走不到教室……
  我突然很想进去。
  “连梓，我昨天似乎把一本篮球杂志扔在教学楼里了，你先回去吧，我进去找找。”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那个窗子，点点头，从包里拿一把备用的伞给我：“记得早点去吃饭。”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深吸一口气，踩着雨水到教学楼里去，好久没有来过了吧，现在接近任何曾经黎耀存在的地方都让我觉得害怕。心空荡荡的感觉，似乎缺了一块的什么地方隐隐的痛着。
  我记得，去年冬天，两个人复习大物时，缩在没有暖气的自习室角落里，一人怀里抱着一杯热水，傻子一样互相取笑着对方冻得通红的脸。
  我的胸口闷得要命，却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被我丢在了这个楼梯上。站在楼梯上半层，黎耀最喜欢坐的地方，我向下望着花纹奇怪的石板铺成的阶梯，抚着扶手慢慢地坐下来，头嗡嗡的响着。
  有什么地方我忽略了是不是？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想到的，黎耀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的心脏疼得厉害，每跳一下似乎都在膨胀，用力的撞击着胸腔。我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呼吸困难，浑身冰冷，按在扶手上的手不住的颤抖着。最后终于无法忍受，斜靠在楼道的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想哭。
  我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想哭。
  我坐在自己以前常坐的位置上，脑袋用力的抵在墙上，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突然，就在眼前的墙边，我看到小小的，极不起眼的一行字，一行以前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字。
  “我爱你，你知道吗”
  那么细细的笔迹，一笔一划，在粉刷的墙上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
  再往上一点，又是另一句。
  “foreveratyourfeet”
  然后我又找到另一句。
  “真想这样，永远看着你”
  黎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了这两个字。
  黎耀。
  不要离开我。
  我跳起来，跑回宿舍楼，一口气冲上四楼，用力的砸着黎耀寝室的门，没有人在，电话没有人接，跑回球场，也没有人在。
  到底在哪里？
  黎耀你去哪儿了？
  我第二次冲回寝室，撞上了出门来的小默，他惊骇的盯着我：“时一，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黎耀呢？”我问，靠在门框上喘息着，浑身湿冷，嘴唇有点哆嗦，“黎耀去哪儿了？”
  “他坐今天晚上的火车离开，这会儿已经不在学校了吧，”小默皱着眉，“时一，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没事，我去公交站看看，说不定还没走。”我说，感觉还有力气跑三五千米，然而离开门框便再也站不住了，靠着墙倒了下去，滚了两级楼梯，被小默一把拉住。
  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了，大概就是被他扛到校医然后输液之类的。他说他欠我的，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欠”指的是什么事情。
  我并没有发高烧，却一直迷迷糊糊意识不清。我断断续续的睡着，断断续续的做着梦，每个梦里都是跑到了公交站，或者跑到了火车站找到了黎耀，每个梦里我都跑的跟车一样快。每个梦里的黎耀都是微笑着站在那儿等着我，背着书包，手斜插在口袋里。
  而眼睛里仍然是那种散不去的悲伤，每看到那悲伤一次，我就痛醒过来一次，却又舍不得那眼神，于是马上又陷回进梦里。
  恍惚间似乎有谁在我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有点像是连梓，却浅得多。那两片嘴唇冰凉，我的的体温似乎马上降了下来。
  睁开眼睛，阳光从床头的窗口招进来，床前的凳子上面斜坐着连梓。我想起那个冰凉的吻，有点绝望的吻，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当然是连梓，还会有谁。
  小默轻轻推开门，看了连梓一眼，然后转过来面对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黎耀呢？”我问，这是我能想到的第一句话。
  “当然是回家了，两天前就走了。”小默说，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
  小默撒谎的时候总是会盯着别人的眼睛。
  “你在撒谎吗？”我直接问，想从他眼神里找出一些破绽，可是没有，那么完美的谎言。
  “这次没有。”他摇摇头。
  我翻身下床，悄悄绕过连梓，穿上鞋子。
  “你这样真的很对不起连梓。”他轻描淡写的口气，满不在乎的眼神。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比我知道的要早。
  我知道你在哪里，如果我是你，如果我迷路了，如果我跟你走散了……我会在那里一直等着，就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个地方。
  你只是轻轻微笑，我便彻底迷失。
  然而这一次，小默真的没有说谎，直到自习室关门黎耀也没有来。
  他真的已经离开了。
  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跳跃着：连梓。
  我按了拒接，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回寝室。寝室里只剩小默，坐在我的桌子旁边对着电脑打游戏，听到我进来，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过去继续猛敲键盘。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机器一般动作僵硬的爬上床去，躺下，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死了。”小默说，对着屏幕总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我说话。
  “有没有看到名单，”他又说，这次递上来一张纸，“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注意过公告栏里贴了什么。”
  接过那张纸，一眼看到了黎耀的名字，我不自觉的笑了一下，然后往上看，是加粗的大标题。
  第一批国际交换生名单，西班牙。
  西班牙在世界的另一端。
  “他十月份申请的，那几天总是去老校区……”小默轻轻的说，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后面的要不要告诉我，“出资的是穆寒映画。”
  我发现我对细节完全没有兴趣，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黎耀离开了。
  好远。我想，把那张纸盖在脸上，闭上眼睛。西班牙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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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啊？抱歉，我是时一，不是国庆节那个十一，时间的时。”他腾出一只手，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伸给我。
  湿湿的，温暖的手，阳光般温暖的少年。
  “同学，我找不到教室了。”开学第一天在迂回曲折的教学楼里的某个角落里，他哭丧着脸对我说，低着头垂着手，活像是被丢在路边的小狗。
  “那我们一起找吧。”我忍不住笑了。
  我也迷路了，找不到方向。
  “黎耀，这饭的分量太多了，我们买一份分着吃吧。”
  “黎耀？咦？占好座位了？我马上到……额……是啊……还没起床……”
  “黎耀，接球！”
  “黎耀，你怎么样？说话啊！老师，老师！……”
  黎耀，黎耀。我第一次那么喜欢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的发音和声调竟然可以那么好听。
  “黎耀，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和连梓在一起？”
  球斜擦过篮框，没中。
  “你刚刚说什么？”我问，手脚失去了感觉。
  “大家都说我应该和她在一起。”他一脸无奈的看着我。
  “那你自己呢？”
  “没太多感觉。”
  “那就不要在一起，”我说，牙齿有些打战，黎耀，你太卑鄙了，“不过她真的对你很好，考虑一下吧。”我又说，心跳已经接近停止。
  “黎耀，你是不是喜欢她？”
  “不是，别乱想。”我看着他单纯的，温暖的眼睛，摇摇头。
  他不再说话，坐在场边看着我。我也不再说话，只是一个一个的球扔向篮框。
  一个，两个，三个。
  全不中。
  我的呼吸是乱的手是乱的，心也是乱的。
  脑子里那句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说出的话，盘旋着，好像要把我逼疯。
  我爱你，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