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澈似水

仿佛只有一秒，又仿佛已过千年，恍恍惚惚，半梦半醒之间，有一个声音在极远处轻柔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苏越，苏越……醒醒，醒醒……”苏越不愿意睁开眼睛，她还想继续沉睡在无知无觉之中，逃离自己不愿接受的现实,逃离所有的悲痛。那个现实中，苏越记得自己的心已被劈成了两瓣，痛得已经失去了感知。
    那声音渐行渐近，已经到了耳边，轻声低语：“苏越，苏越……”苏越不得已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两个陌生的人。
    那个站在眼前的青年男子正对着自己说着一种奇怪的话语，是一种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可是，不知为什么，苏越却明白那个男子所表达的意思，他正在问自己：“你是谁？这个怪东西是什么？”
    苏越用英语回答：“我叫苏越！”
    那个男子和那个女子显然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女子对男子道：“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好象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男子道：“我也不知道。金点，你知道吗？”一个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她说的是三百多年前地球上最通用的语言—英语。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她的名字叫苏越！”
    苏越的思绪漫延，感觉到这间宽敞的房间，除了眼前这两个人之外，还隐藏着一个有智慧的非生命体，而刚刚响起的那个声音正是这个智能体通过扩音装置传出来的。
    苏越的眼中尽是迷惘，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这个陌生的房间，这样陌生的环境，和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牵连。
    她斗然想起自己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幕，那双黑色的眼瞳，那道温柔的目光，再接着是无尽的坠落，无边的黑暗，一切突如其来，自己来不及反应便已发生。自己是再也见不到那英俊的面容了，再也见不到那如阳光一般的笑容了。
    苏越的心痛了起来，她站起身形，从台子上轻轻跃下，在这个房间中来回踱步着，那两个年青人紧紧跟在她的身边。
    “我是莱恩•伯德，你怎么会在这个奇怪的容器中的？那奇怪的容器是什么？”莱恩跟在苏越的身边，追问着。金点将他的话翻释成英语。
    苏越这才注意到屋子中间台子上的奇怪容器，一看到那个容器，苏越便想到了深银，那东西与深银一个颜色，苏越伸手抚摸着它，指尖传来一片冰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容器之中，她记得自己中弹之后被阿雷拉着坠入了海中，然后便失去了知觉，自己本来应该是死了的。
    莱恩和克丽丝汀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个看起只有十几岁的女孩，满脸悲哀，瘦弱而又无依，楚楚可怜，让人看了只觉得心疼，忍不住想去抱抱她，安慰安慰她。
    克丽丝汀走到苏越的身边，轻轻将苏越搂在了怀中，苏越感觉到了她的善意，但她不习惯被一个陌生人搂在怀中，轻轻挣脱了她的怀抱，对克丽丝汀微微一笑。
    苏越住在了莱恩的家中，面对醒来后这个陌生的世界，苏越有些恐慌而不知所措。四百零一年了，现在距离自己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已是整整四百零一年，世间沧海桑田，早已没有了旧日的模样。
    没有了国家，整个地球由联邦政府管理着，历经第三次世界大战残存下来的人类，为数已不过三十亿，基因蜕变术的产生，人类寿命的延长导致生育力的低下，又有十几个移民星球成立，许多人类都移民到了新的适合居住的星球，现在居住在地球上的人口已不到十亿。为了方便沟通和管理，人类在三百三十二年前统一的语言和文字，英语和中文—那曾经世界上流行最广和最多人使用的语言，现今，只有全能型的智能电脑和专业的语言电脑才会。
    莱恩的金点，正是属于全能型的智能电脑。苏越通过它，了解了许多在她沉睡之后发生的事情，而所有的事件当中，最让苏越着迷的还是陈迷，那个有着褐色头发温柔眼眸的天才少年，没有在她坠入深海的那一年死亡，终于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改写了人类的历史。苏越极想知道当年其他几个伙伴的最终下落，可金点的数据库中却没有。
    她很快地学会了新的世界语，自认没有语言天份的苏越，对自己掌握这门语言的速度也感到吃惊，往往是听过一遍或是看过一遍，她便能牢牢的记住，灵活地使用，速度之快让莱恩和克丽丝汀都大跌眼镜，直叹苏越是个天才。不单止是语言，其它新鲜的事物，苏越也是掌握得极快。最让苏越惊奇的是，即使是在语言不通时，她也能清楚地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意思，直接探知到对方所想，不论对方是生物还是非生物的智能机器人。她能让自己的思绪自由的游翔，感知这世上的万事万物，感知纷杂人世间事物的本相，一切在她的感知中，清澈透明。
    对于这种新的能力，苏越新奇而又激动，这种在自己儿时幻想中才会出现的超能力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犹如做梦一样。可是，这种激动没有人来分享，让苏越份外孤寂落寞。
    坐在阳台上，苏越举目向外望去，金色落日下的大海美如诗画，海边高耸着金属质感线条简结优美的建筑，正是伯德矿业公司珀斯分公司的基地。一个圆形的家务机器人端着刚榨好的果汁滑到苏越的身边：“小姐，您的果汁！”
    苏越伸手接过果汁，微笑着用标准的世界语说：“谢谢！”
    家务机器人回答：“不用谢！小姐若有需要请随时招唤！”便知趣地滑开了。
    这些天来，苏越一直感叹着自己现在所处世界的科技发达，许多以前只有在科幻电影中才有的东西，现在已成了人类的日常生活用品，还有许多是自己这个来自四百年前的人从没见过的，连想也没有想过的。
    莱恩和克丽丝汀也细细问过苏越的经历，苏越没有保留，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莱恩和克丽丝汀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二十岁的女孩，竟已在海底沉睡了整整四百年，而且她还是“圣月之光”教父陈迷的恋人。
    克丽丝汀不由感叹：“难怪陈迷终身未娶，也没听说他有过恋人，原来他的心早已全交给了你！”
    苏越想起陈迷，眼前还是浮现他十三岁时的样子，那个英俊可爱的天才少年，有着褐色的卷发，漆黑的眼瞳。想到他为自己挡子弹，为自己终身未娶，苏越心中也不知是甜蜜还是感动还是难过。
    “苏越，你又在发呆了！”耳边响起克丽丝汀甜美的声音，若是按苏越沉睡前的标准，六十五岁的克丽丝汀足可以做她的祖母，可在新世界，克丽丝汀还是意气风发的年青人，甚至声音还带着少女才有的娇憨。从外表看，两人相差不大，克丽丝汀看起来就象是以前世界中二十五六岁的女性。
    苏越回过神来，笑道：“夕阳太美，我一时看出了神！”
    “不如去酒吧喝一杯吧！”克丽丝汀发出邀请。
    “酒吧？”苏越一愣，以前，她一直是乖乖女，母亲说酒吧鱼龙混杂，不是正经女孩该去的地方，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去过酒吧。可是现在，母亲早已不在，也不会再有人在她的耳边唠叨，这时，苏越份外怀念起母亲那满怀慈爱的唠叨声。
    苏越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道：“好啊！”
    克丽丝汀高兴地将苏越从阳台上拉了下来，“走，我们买衣服去！你的这身打扮实在不适合去酒吧！”
    苏越跟在她的身后，克丽丝汀的手柔软而又温暖，身材高挑而又匀称，堪称完美，一头长长的金色秀发，眼睛犹如海水般湛蓝清碧，嘴唇总是涂成时下最流行的深紫色，美丽而又热情。
    看着她的背影，苏越在心中慨叹着：“为什么我总是遇到美女？站在这样的美女身边，我岂不是又成了陪衬的绿叶？以前，和陈思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想到陈思，苏越的心中又是一暗。
    跟着克丽丝汀穿过大堂，上了楼梯，来到二楼。
    苏越问：“不是去买衣服吗？怎么还要上楼？”但她刚问出这句话，便感觉到了克丽丝汀从心底泛起的笑意，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觉得她提这个问题很可爱的笑意。苏越不觉一笑，这个克丽丝汀，才真是可爱啊！虽然现在的时间观念与自己沉睡之前大不一样，但眼前这个女子的确是已经活了六十五个年头，有了六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可她却还保持着一颗孩童般纯真的心，在这繁嚣的尘世，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克丽丝汀娇笑着：“忘了和你解释了，现在，买衣服都在家里试了。虽然全球也有几家复古店要亲自要店头去试衣服，但那种店的衣服太昂贵，能穿得起的人都是非富则贵，我可消费不起！”
    “在家里试衣服？”苏越心中暗暗想：“难道是将衣服好象传真那样传送过来给你试？”她又给自己解嘲：“瞎想什么，一会不就知道了！”
    来到二楼的试衣间，那是一间有十几个平方的房间，两边是组合式的衣柜，整齐地挂满了衣物，正中间的一面墙壁是一整面的大镜子。
    克丽丝汀问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呢？”
    苏越道：“简单舒适，色彩不要太艳丽的！”
    “你这么小，还是要穿些亮丽的衣服才漂亮！”克丽丝汀娇笑着：“太过压抑自己可不好！还是交给我吧！”她伸手一按镜子边上的一个圆形的按钮，镜面亮了起来，“先到我常去的那几家店逛逛吧！”克丽丝汀自语着。
    室内突然暗了下来，就只有那面落地镜子投射出一幅又一幅的全息影像在空中，都是一些服装店介绍的影像，琳瑯满目，看得苏越都有些头晕。
    “先去这家吧！”克丽丝汀指着其中一家句唤“甜心衣饰”的小店，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欢迎再次光临小店，美丽的克丽丝汀小姐！不知您有什么需要？”
    “我要帮这位小姐选一件去酒会的衣服！”克丽丝汀指了指苏越，“介绍一些适合她的衣服，要新款些的！”
    “好的！小姐，竭诚为您服务！”柔和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然后，一件又一件衣服的全息影像从镜中投射而出，环绕在两人的周围，那个柔和的声音不停介绍着这些衣服的设计师，材质，优点，还有价格。
    “这件不错！”克丽丝汀指着其中的一件，那件淡紫色的长裙便定格在了镜面上，一束光从苏越身上扫过，苏越望向镜中，此刻，镜中的自己已经穿上了那件紫色的长裙，刚过肩的黑发披散着，如梦如幻。她不由转动自己的身形，镜中身穿紫色长裙的身影也跟着转动着，可以清楚地看到身穿这件长裙后的正面，侧面和背面的效果。
    “克丽丝汀小姐真是眼光独特啊！”柔和的声音一个劲地夸奖着她：“这件长裙是我们店的首席设计师袁堂的最新作品。配着这位小姐娇小的身材，清秀可爱的面庞，是恰当不过的……”
    苏越听着那滔滔不绝的马屁声，心中不由暗想：“不管什么时候，商人都是一样的啊！”
    克丽丝汀道：“还要再多试一些才好！”她刚想伸手指另外的一件粉红色短裙，很没耐心再进行这种试装会的苏越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不用再试了，这件就很好了！”
    “好吧！那就这件！”克丽丝汀点了点头，随即又吩咐：“再拿些新款的衬得上这件衣服的首饰和鞋子出来！”
    “好的！”柔和的声音愉悦地答应着，一件又一件的首饰珠宝面画投影在了空中。
    “这串星形的白色珠链和耳珠是一套的，和这件紫色长裙最是相称！”柔和地声音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苏越看了一下旁边的标价，虽然她还从未在这个世界花钱买过东西，但从金点的资料库中也了解到了这个世界的货币等值，知道这个标价绝对不算低，便赶忙拉住克丽丝汀，“克丽丝汀，我不喜欢戴首饰，挂在身上很不舒服。”
    克丽丝汀一下便明白她的担心，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苏越，你不用担心，这里都是刷莱恩的信用点，他虽不是豪富，但作为矿业公司的公子，这点小钱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苏越一听是花莱恩的钱，心里更加不塌实，“不要，我是真的不喜欢！”
    克丽丝汀无奈，道：“好吧，不要首饰，那鞋子总不能少吧？你总不可能光着脚丫出门吧？”
    苏越道：“选一双穿起来舒服的鞋就行！”
    克丽丝汀帮她选了一双深紫色的平根鞋，“这双好，和裙子配起来很漂亮！”
    苏越不再发表意见，点了点头。
    克丽丝汀道：“你快点送过来，我们一个小时后就要出门！”
    “知道了，美丽的克丽丝汀小姐，可爱的苏越小姐！我们会在十五分钟后将货送到！谢谢惠顾，期待您的下次光临！”柔和的声音说完这些话，便与投影在空中的画面一起消失在了房间。
    克丽丝汀愉快地说道：“苏越，那我们先化装吧！”
    “什么，还要化装？”苏越不由头大，一向只知道用润肤露和防晒霜的她就犹如木偶一般任由克丽丝汀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克丽丝汀一边涂抹着还一边不停地唠叨：“其实这些事家用机器人也能做，但我总觉得，化装也是一种艺术，那些冰冷的机器是难以体会到其中的精髓的。也有那种套餐化装品卖，就是一点就立即完成的一整套装容的那种啦,这都是那些不懂艺术的懒女人才用的！还是自己动手，一步一步慢慢来，才能体会到其中真正的快乐！”
    对于克丽丝汀的观点，苏越心中颇不以为然，但也暗自赞叹：“怪不得化装品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好卖，都是因为有克丽丝汀这样的女性存在。有需求自然就有市场，不管什么时代都是一样！”
    等克丽丝汀帮自己化好装，梳好头发，穿上刚送到的淡紫色长裙和深紫色的平跟鞋后，苏越望向镜中的自己，娇小的身材，露在衣裙外的手臂纤细瘦弱，一双不算太大但清丽的眼睛被克丽丝汀涂上了淡紫色的眼影，修长的眉毛被涂成了深紫色，挺秀小鼻子下的嘴唇也被涂成了深紫色，黑色的头发编成两个羊角发髻，发髻的顶端各卡着一颗与长裙一样颜色的圆形珠子。
    这是自己吗？这个镜中有些陌生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吗？苏越看着镜中这个装扮有些古怪的紫衣女子，这个沉睡了整整四百年的时间，莫名来到没有一个熟人的陌生未来世界的女子，不禁深深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