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栀子开

第九章
    方宇凡几乎踩足了油门，车子快速飞驰在城市外环高速上，他的脑子里只回响着电话里花筠的声音，“Elvis吗，我是‘心岸’的花筠，你方便过来一下吗，颜曦在‘暮色’喝酒，情况很不好……”那一刻，他的心拧了起来。
    “暮色”在世纪广场C座，位于东城区，方宇凡从西城区赶过来，竟只花了半个小时。车子在停车场还没停稳，方宇凡就匆匆下了车。“暮色”酒吧的规模并不算大，所以方宇凡很快看到了花筠的身影，她弯着腰像是对什么人说着什么。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长得和花筠很像，她们的表情都很紧张。
    “花总监。”方宇凡走进，一股很浓的酒味进入鼻间。
    “方总，颜曦她……”花筠的眼神里现出惊喜。还没有等花筠说完，方宇凡就看到了靳颜曦，她把一头秀发扎成马尾，额头光光的，就像从前一成不变的装扮。桌面上乱七八糟地摆着wisky的空瓶，靳颜曦表情麻木，还在一瓶接一瓶的喝着，似乎不关心周围的一切。
    “颜颜，怎么了？”方宇凡半蹲在靳颜曦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靳颜曦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把最后一口酒吞下，几滴棕色的酒滴滴下，把靳颜曦弄得有些狼狈。她晃了晃手中的空瓶，朝旁边的女子笑着说：“Ann，你们酒吧供应的酒不够，再来几瓶吧。”
    “Cyvia，我知道你酒量大，但是你喝太多了，别喝了好吗？”Ann按住靳颜曦的肩。
    花筠一把抱住靳颜曦，用手摸着她的马尾，“颜曦，你哭出来啊，别喝了，哭出来啊……”
    “花花姐，我真的没有事的，怎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呢。我只想喝酒，我为什么要哭啊？”靳颜曦的语气像是反过来安慰花筠，像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颜颜，到底怎么了？”方宇凡担心地看着靳颜曦，转过头问，“颜颜为什么突然来买醉？”
    “买醉？Cyvia可醉不倒。”花筱瞪着方宇凡，“姐说你是Cyvia的男朋友，有这样的男朋友吗，连她有酗酒的习惯都不清楚？”
    “酗酒？”方宇凡被吓到了，看着正在安慰靳颜曦的花筠，想要一个解释。
    “是啊，酗酒。”花筠继续说着，“Cyvia接受治疗之后应该不会再酗酒了，去年这个时候也没见她怎样，怎么今年故人回来让所有治疗都白费了。”
    “治疗？什么治疗？”方宇凡皱着眉头站起来，他比花筱高了足足一个头，让花筱很有压迫感。
    花筱冷冷地看着方宇凡，看出他真是着急了才缓缓地说：“五年前Cyvia的奶奶过世给她的打击很大，加上之前她就有轻度抑郁症，她的精神受到很大创伤。Cyvia曾到瑞士三年，就是为了接受心理的针对性治疗。今天，是她奶奶的忌日呢。”
    “奶奶的忌日，不对啊，应该是下个星期。”这下方宇凡懵了。
    “农历的。”
    方宇凡一下子惊醒过来。奶奶生前总是记得每个人农历的生日，计算日子也是以农历来计，他怎么就给忘了？怪不得靳颜曦今天给她打的两个电话说的都那么奇怪，他后悔自己怎么不多问一些，让靳颜曦自己去扫了墓。
    “奶奶的忌日……”方宇凡喃喃着。
    “够了！”原本大家以为没有心思理会旁人的靳颜曦突然也站起来，“我只是想喝个酒而已，你们干嘛搞得那么复杂，不让我喝，你们凭什么不让啊！”靳颜曦拿上手提包，推开花筠和Ann，先是几步踉跄，然后很快跑出去。
    “颜颜！”方宇凡也追了出去。
    花筠拉住也想跟出去的花筱，摇摇头，“筱，别追了。”
    “姐，我不放心Cyvia。”
    “方宇凡搞得定的。”花筠看着方宇凡的身影飞快地追出去，“他是颜曦的家人，这个世上，家人对颜曦来说最珍惜。”
    “颜颜，你站住！”方宇凡很快追上了靳颜曦，他牢牢地抓住靳颜曦的手臂，世纪广场灯火通明，让一切影像变得不真实起来。
    “方宇凡，我真的只想喝酒而已，什么事都没有，你别那么‘偶像’好吧？”靳颜曦拍下方宇凡的手，双手抱臂，定眼看着方宇凡，正常得再也不能正常了。
    方宇凡的保时捷就停在旁边的停车场了，他也定眼看着靳颜曦，突然又抓住靳颜曦的手腕，紧紧地，把她带到车旁。“靳颜曦，你跟我走。”
    靳颜曦并不挣脱，仿佛一切都跟她无关了，任由方宇凡牵引着。她的内心还是很矛盾的，今天自己去祭奶奶，在墓前说着方宇凡，想到此时此刻方宇凡竟然不在自己身边，虽然他回来了但自己依旧是一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越发觉得自己悲哀。然后靳颜曦有种想要喝酒的冲动，她从来都不喜欢威士忌刺激的气味，但又很变态地觉得热辣辣的就下肚是一种很爽的感觉。
    方宇凡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小心翼翼地把靳颜曦推了进去，靳颜曦还是没有说话。车子启动，很快驶上中央大道。靳颜曦看着窗外飞快滑过的大厦，几乎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写字楼里还是有拼命的人加班，万家灯火用来形容这个城市的夜景，再好不过。可靳颜曦又想，有哪座城市不是灯火璀璨的呢，人口过度密集导致温室效应，城市如火炉般热潮，有人却感到寒冷，原因只不过是在这座城里找不到容身之处罢了。
    靳颜曦听着喧嚣逐渐散开，看着车子进入一个幽静的小区，明明是在市中心，小区却是静悄悄的，进入后让人有种到了郊外的感觉。方宇凡娴熟地将车子停在了地下停车场，靳颜曦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方宇凡把车门拉开，半个身子倚在门上，直勾勾地盯着靳颜曦。
    “干什么那么吓人，还想杀人灭口啊？”靳颜曦推开他，走下车，方宇凡在她的身后用力关上车门。
    “颜颜，上去吧。”方宇凡接受到靳颜曦的警惕，补充了一句，“我的公寓——有醒酒茶让你清醒清醒。”
    靳颜曦冷笑一声，“有毛病。”她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方宇凡，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还不走？我怎么知道你家在哪里？”
    靳颜曦的态度让方宇凡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索性就不说话了，默默地在前面带路，他知道靳颜曦会跟上的，靳颜曦一直都在他身后，不会走失。
    跟着方宇凡到了他的复式公寓，靳颜曦算是明白什么才叫做真正住着人的地方了。方宇凡喜欢暖色调，家里橘黄色的摆设让这个空间充满温馨。靳颜曦没有理会方宇凡拿出的那双新拖鞋，径直坐到了米黄色的布艺沙发上。软软的感觉让靳颜曦开始觉得天旋地转，她用手按住太阳穴，闭上眼睛休息，胃却火辣辣地翻腾着，大概是喝酒前并没有吃什么东西的缘故。
    “颜颜，”方宇凡倒了一杯水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也用手轻轻揉着靳颜曦的太阳穴，“喝杯水吧，喝完了我再给你泡茶。”
    靳颜曦睁开眼慢慢眨了几下，皱着眉头，又闭上眼睛，明显是不想理会方宇凡。方宇凡自觉无可奈何，站起，转身走了。不一会儿靳颜曦觉得有湿湿的东西触碰到脸颊，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方宇凡在给自己擦脸，心中无缘无故来了气。
    “方宇凡，你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装什么圣父的模样，你当你是救世主在拯救落魄少女吗？”
    方宇凡轻轻叹了口气，“颜颜，对不起。”
    “够了方宇凡！”靳颜曦大叫着跳起来，手臂打到了茶几，玻璃杯“砰”一声摔下来，诡异的是玻璃杯在地上蹦了几下，并没有摔坏。满满的一杯水倒在木质地板上，散开的水渍反射灯光，显得闪闪发亮。“方宇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不知足而已。我讨厌N镇的一切，那里有我最痛苦的回忆，那个小镇吃人的，很可怕的。我现在过得很好了，你回国，我可以只当你是刚认识的Elvis，我也可以继续过得很好。但是现在奇怪了，怎么什么人都回来啊，回来就回来吧，为什么要告诉我啊。今天我在静园看奶奶的时候，我就想我怎么会那么自私，我把奶奶从N镇带出来，她走了，我却不敢把她送回去——如果奶奶回去了，我在这里就没有亲人了，我不要自己孤零零的流浪。”
    “颜颜……”方宇凡把激动的靳颜曦搂住，和她一起坐下。在暖暖的灯光下，方宇凡发现靳颜曦竟然哭了，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其实你回国了，我还是有点期待的，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这种感觉很久远，但是很幸福。这几个星期发生的事太多，我快跟不上节奏了。我知道你也把我当家人，不想我一个人，但是我害怕自己害了你，也许你是喜欢凌慧的，又或许是那个什么文欣儿——记得吧，Vicky说过文欣儿为你出了车祸。方宇凡，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但是呢，我又真的希望你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就算是勉强，你假装很关心我不行吗。生日那天你给我的惊喜让我一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之前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你是同情我还是其他的原因，不过我可以假装不去问的。方宇凡，我真的害怕，你和我交往会不会弄到最后连朋友都不是了，我真的害怕，我不想和你成为陌生人的……”说到最后靳颜曦哭得越来越厉害，说话也含糊不清了。
    “颜颜，我们怎么会成为陌生人呢？”方宇凡紧紧抱住靳颜曦，像是要安慰她，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情不自禁的亲上靳颜曦哭得红彤彤的脸，低声在她的耳边说着：“颜颜，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开过玩笑，和你说的每一件事都是认真的，小慧和欣儿都是我的朋友，也只是我的朋友，从来没有逾矩。”
    “方宇凡，我不想贪心，因为只有什么都不想争取才不会有失望。”靳颜曦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有那么多牢骚，似乎所有的委屈都应该让方宇凡知道，就像家人总是能够理解自己，任何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孤单。
    “颜颜，你没有贪心，我今天不应该不陪你的，是我忘了奶奶总是用旧历计算日子。但是下一次你不开心就直接跟我说，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好不好？”方宇凡的冰凉的手指拭去靳颜曦的泪水，和她热热的面颊成了对比，这样倒是让靳颜曦镇静了下来。
    “方宇凡，你不要再走了，哪怕你只把我当成普通朋友也不要再走了。那天凌晨我看到你们都离开了，我就觉得自己完了。”方宇凡当然懂得靳颜曦说的是哪一天，那天方宇凡没有敢回头，那天是靳爸爸开着车，他坐在靳爸爸身后，他害怕一回头就看到靳颜曦，看到他最不舍的N镇，他害怕自己就没有勇气飞出去追求自己的梦了。身后是六月栀子花开的小镇，那么令他牵肠挂肚。
    “颜颜，以后别东想西想。”方宇凡紧紧抱住她战栗的身躯，突然发现靳颜曦双手捂着肚子正在发抖，她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颜颜，你哪里不舒服？”方宇凡松开双臂，双手搭上靳颜曦抖动的肩上。
    “方宇凡，我的胃很痛……好难受……”靳颜曦的表情更痛苦了。
    “你喝了那么多酒……颜颜，你吃过饭了吗？”看着靳颜曦只是沉默着，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方宇凡低声咒骂了一声，“颜颜，我跟你那些东西填下肚子，我们去医院看看。”
    “我不去医院！”靳颜曦撑起最大的力气，“医院很恐怖，我不去医院，我不要再检查了，我不想做胃镜。”靳颜曦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过手提包，从里面翻出几盒药。“方宇凡，有水吗，我吃药就没有事了。”
    方宇凡默默地重新倒了一杯暖开水，加了些葡萄糖，又把地上的玻璃杯收拾好。靳颜曦很熟悉地打开一个个药瓶拿出胃药吞下，然后靠在沙发上。
    “颜颜，你再撑一下，我给你弄点菜，你先休息一下。”
    “嗯……”靳颜曦没有说完，就发现自己整个被方宇凡抱了起来，“方宇凡，你干什么？”
    “回房间休息，客厅不好睡。”方宇凡的语气仿佛靳颜曦的房间就在这里，仿佛一对平凡的夫妻。
    方宇凡的房间干净简约，也以暖色为主。方宇凡把靳颜曦轻轻放在那张king size大床上，替她脱下黑色高跟，靳颜曦穿着一身秋季休闲装，刚好也宽大舒适。方宇凡拉过白色蚕丝被盖在靳颜曦身上，把窗子打开一点让秋风吹进来。
    “颜颜，刚才喝了葡萄糖水应该不会这么难受了，你小睡一会儿，我弄好了叫你起来。”方宇凡在靳颜曦额上亲了一下，靳颜曦随便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睡下。方宇凡关上灯，悄悄地走了出去。风把窗帘吹起，靳颜曦翻了一个身，很快甜甜地进入了睡眠。方宇凡在门口定了一下才关上门，他的动作很轻很轻，不忍心打扰到里面睡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