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白头吟

抬头将我望着，想要分辩，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我扫了一眼闭目休憩的帘生，强忍住心中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的剧痛，朝凤九微微地摇了摇头，竭力扯出一个笑容，转身出了殿门，没有感觉地往前走。
  周围一片静寂，清凉的夜风吹拂过脸颊。我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立在尽头的宫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人蹲下身躲在花树下呜咽出声，但是依旧不敢嚎啕大哭。
  半晌，夜风渐渐吹干颊边的泪水，然而一想到刚刚他对待凤九的温柔和看着我时冷冷的眼眸，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只是认识到，从今以后，大约我又要是一个人了。我抬起头，天上一轮孤独的圆月，洒下漫天清光。眼泪渐渐倒流回去，我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回到了刚刚走出的宫殿。
  门扉未掩。从缝隙中看去，帘生抱着凤九，正躺在暖帐中。他手中玩弄着凤九的一缕头发，在他耳边呢喃：“阿九，朕送你一个礼物。”说着头低下去，床上的两个人影交叠纠缠。我一个不小心，眼泪汹涌而来，止也止不住，只得深吸一口气，飞奔到扶风院中。
  扶风院是帘生给我劈的一间小院子，离清凉殿极近。我因为日日得宠，便很少来这座小院子，同帘生歇在清凉殿中。
  一个人趴在床上捂着被子失声痛哭，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伤心，满满都是委屈，满满都是疼痛，然而却无计可施，只有把自己压在被子里一直哭，一直哭。
  感觉过了一个时辰，我才渐渐平复下来，认清了现实。我小声对自己说：“他不喜欢你了，他喜欢凤九。从此，你再也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不会再依赖你，你也没有机会再同他撒娇，和他开玩笑，逗他生气。从此，你都是一个人。”话未说完，早已经泪流满面。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眼泪被我悉数擦去。说到最后，我已然不会再流泪。
  我起身洗了一把脸，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竭力阻止自己侧过头去看身边。我知道，那里从今天开始将会一直空下去。
  第二天，我一如往常地去熬药。刚刚到药膳房，凤九正拿着扇子烧着药炉，上面的一罐药冒着扑扑的热气。他本就清俊的一张脸在氤氲的蒸汽中鲜艳异常。我转过身，擦过眼角流下的一滴泪，走向清凉殿。
  殿中帘生正懒懒地斜靠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我怔怔地望着他，想，这是我爱的男子，他这样美丽，这样优雅，好似是从天上走出来的一般，永远都那么从从容容。现在，他不爱我了，他爱上了别的女子。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这样美好。他是我心中最美的男子，是我愿倾尽一生来守护的挚爱······
  “娘娘？”凤九端着汤药，震惊地立在那里。
  我一惊而起，不小心扫到凤九手中的汤药，汤药顿时全部倾洒在凤九手上。帘生手中的书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身影一闪而至，拉着凤九护在身后，冷冷地对我说：“阿薇，你在做什么？”
  我扫过他掉在地上的书，又扫过被他护在身后的凤九露出的一角衣衫，心里顿时一惊。原来，他竟然紧张凤九到这个程度，原来，已经到这种程度！半晌，我缓缓抬头看他：“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然而在帘生面前，行动总是快过理智，理智还没有来得及阻止，话已经问出。或许在我的内心，仍旧不相信这是真的，非得帘生自己亲口告诉我才相信，尽管知道这样会更伤，更痛。
  他冷冷地说：“你已知道，何必再问？”
  我感觉好似万千刀剑同时加诸到自己身上，从来也没有如此痛过，以后也不能再更痛了。渐渐感觉身上的力气被抽空，全身轻飘飘的，好似再也站不住一般，竭力用脚掌抓住地面，才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心口剧烈地抖动，我伸手按住它，挣扎了半天，才勉力挣出一个字：“好······”
  一口气还没有收回，便听他又冷冷道：“那还不快滚！”
  我心口一缩，好似有人又重重地补了致命的一剑，顿时胸中涌起一股热气，冲到喉咙时已化作浓重的腥甜。我强力压住，身子忍不住抖了几抖，竭力镇住自己，半天，才从嘴里滚出两个字：“很好！”说罢只觉心里透凉，寒冷异常。我抬眼瞧了瞧天上明晃晃地太阳，明明是四月桃花的好天气，可是自己好似处在千年冰窖中。我艰难地紧了紧衣裳，想同帘生说句告别的话，嘴动了半天，却是一个音都未吐出来。
  如此也好，本身也无话可说，多说着实无什么用处。我艰难地挪动脚步，一个腿软瘫倒在地。聚了半天力气，才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我竭力忍住回头看帘生的冲动，想，他不会来扶我了，是真的不会来扶我了。阿薇，从今以后，无论在哪里跌倒，都要像没有遇到帘生一样，自己慢慢爬起来。人的一生，还有这么长的路，我得一个人自己走，一定要为了帘生走好，一定要为了帘生不再摔跤。
  他说，你能伤得再重些吗？我答应他了，不能。
  他说，你以后不要这么爱哭。我想，在他身边的时候不能答应他，因为看见他就会情不自禁地不受拘束，情不自禁地想撒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伤心了有他安慰，高兴了同他分享。以后他不在我身边，我不能再哭了。
  他说，你不可以离开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离开。
  他说，······
  
第四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2-3-7 15:20:10  字数：6648
 从清凉殿到我的小院子，平日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我却扶着墙壁走了一个时辰。中间侍画来扶我，被我推开了。应该从现在开始，就要慢慢适应他不在的日子。我被他宠坏了，动不动就哭，一点小伤痛也忍不了，以后若是住在都城，打听他的消息倒还灵便些，若是师父让我回深山，那便是千难万难，到时候翻山越岭，那些苦头受不了可怎么办？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自己来。
  一个人慢慢摸着城墙爬回我的小院子时，已经筋疲力尽。绿珠看到我时，小脸吓得雪白，连忙将我扶回屋。我对他浅笑了一下，示意我没有事，只是没有力气。他要去请大夫，被我拦住了。他帮我洗漱一番，服侍我睡下，又不放心，守在我的床边。我劝说好久，做出一副我很好的姿态，他才下去。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眼，眼前就是帘生的样子。他生气时的眼中微漾的怒意，开心时眼中荡漾的温柔。睡觉前他总是把我捞在怀里，揉揉我的发，说，阿薇，睡吧。早晨一睁眼，他总是撑着脑袋望着我，说，阿薇，你醒了。吃饭的时候，我故意挑食，说这个太难吃，那个太辣，他也故意将御厨叫到面前，只要我有一点不满意，他就开罚，搞得我很没有办法。我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切了手，他也不说什么，只是细心为我包扎，接下来几天，他都亲自做饭给我吃。我做错了事，他同我生气，都感觉有无数的甜蜜从心里汹涌出来，总是笑着绞着手低着头看脚尖，不时偷瞄瞄他好看的脸，他总是无奈的揉揉我的发，将我拉入怀里······
  眼前满满的，都是你的好，你对我的宠爱，要我怎么说服自己你不喜欢我了？我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离开你？
  可是，他已经赶你走了，你还不知道吗？从前我听说，帝王之爱是泽披天下，是雨露均沾，我不相信，因为相信帘生他不一样。难道竟是我太天真，太幼稚？
  脚步声响，我以为是他，半天不敢睁开眼睛。走近了，才知道不是。绿珠摸了摸我的额头，低声念叨：“这么凉？”我睁开眼睛浅浅一笑，他给我加了一床锦被，就要去找大夫。我挣着就要爬下床来阻止他，他无法，只得撒了手。
  我安慰地笑了笑，说：“你给我烫点酒喝喝就好了。”
  我拥了厚厚的锦被，绿珠还怕我冷，又烧了一盆炭火在屋中。我喝了几杯酒，额头便渗出细密的汗珠，感觉脸颊也烧红了。
  身子渐渐暖和，我慢慢让珠玉将火盆撤了，又慢慢减了被子。两人直对饮了两个时辰，我已经醉倒了。绿珠说：“娘娘，你睡不睡？”
  我想着现下也无事可做，睡下也好，便点了一点头。又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绿珠说：“太阳刚刚下山。”
  我点了一点头，此刻帘生大约刚刚喝了药。想着让绿珠去确认一下，想了想还是作罢。躺在床上，想，他既然赶我走，那大约就不只是赶出清凉殿，应该是赶出王宫才是。且如今他既是有了另外心尖尖上的人，就算他不赶我出宫，我也不想再待下去。让我如以前那些宫人一样看着他和别的女子缠绵，对自己不免太残忍。我还不想对自己这么残忍。想到这里，便让珠玉帮我整理一下东西。
  他赠我的白玉簪，草编的草戒指，碧玉色的蜻蜓，张老汉的泥人儿，玉雕的一对人像，碧血玉手镯，他给我买的琴，还有他给我写的信。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盛满他以前对我的情意。珠玉帮我将这些东西一一包起。
  我还想要一张他写得大字，虽说我已经能够写出极像他的字了，但是他写的与自己写得毕竟不一样。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拿着看看。可是如今，好像不太能了。想了一想，既有他的书信，也就作罢。如今，只还需得到他面前讨得一道御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