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白头吟

第54章


  儿臣采薇,叩拜皇阿玛圣颜:采薇本系闺阁,得蒙圣上隆恩,北静王爷厚爱,眷宠有加,得入皇门,儿臣感激涕零。今日偶闻圣上遇刺,不啻惊雷,食不下咽,寝难安枕,心下惴惴,担忧不已。儿臣伏惟叩拜,祈求圣上平安康健。后闻王爷为护圣驾,身受重伤,生死未卜。采薇与王爷既为夫妻,此生惟愿患难与共,生死相随。采薇斗胆拜请,顾看王爷于榻前,端茶倒水,熬药扶伤。微情末愿,恳请圣上垂怜。
  写完之后,又觉字迹不好,便又誊写一遍。
  绿珠将饭菜端来,我没有一点食欲,但是,不吃饱饭,怎么能有力气在宫门前长跪呢?我必须要吃下去,吃的饱饱的,然后,在宫门前,一直跪到皇帝同意我进宫未止。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木然地吞下去。我不是王公贵族,我只是一个平民,平民没有权力,没有特权,没有人可以求助,能够求助的只有自己,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心。
  我换好衣服,由绿珠牵引着我,一步步往宫门走去。漫天大雪飘飞而下,整个天空埋没在一片白茫茫中。我踩着咯吱作响的雪,想起那日我玩着雪,帘生从门外回来,我一跤跌倒,跌入他怀里······我的心里充满了暖暖的感动和对帘生隐隐的担忧。我想看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我踩着深深浅浅的步伐,艰难地在雪地中穿行。路安要带领一路人马保护,被我赶回去了。
  及至赶到宫门口,已近申时。
  宫门口守卫森严,兵甲林立。我穿着一身宫服,跪倒于宫门前,将手中奏折递上,守门卫士为难道:“圣上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王妃请回吧。”
  我端然跪下,双手捧起怀中奏折,恭敬道:“北静王妃顾采薇求见陛下,烦劳将军通报。”说罢拜伏于地。绿珠在我身后跪下。
  那位士兵长久为难。突闻城楼上有人喊话:“怎么回事?”
  守门侍卫答道:“北静王妃求见陛下——”
  那位将军忙在城楼上朝我行礼,道:“北静王妃在上,圣上严令,宫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还请王妃回去吧。”
  我含泪抬头,道:“我有一封奏折上报,烦劳将军送达宫中——”
  那位将军犹豫片刻,道:“此事要去奏请陆统领,还请王妃少待。”说罢奔下城楼,往宫内去了。
  我跪伏在地,心中焦急不已。
  地上冰凉的积雪被我压着,渐渐融化,浸湿了锦绣的宫服,丝丝寒气钻入膝盖,慢慢洒遍全身。我微微叹了口气,只怕不用多久,体内寒气又要被牵起了。
  时间缓缓流过,因寒气渐渐加重,下身衣衫湿了大半,膝盖和小腿埋在雪水中,渐渐冰冷,麻木,没有知觉。我拜伏于地,双手冻得通红。宫门楼上寂寂无声,只有大雪扬扬洒洒,纷飞飘落。绿珠不时轻轻拂去我身上的落雪。我微微侧回头看了他一下,他一张小脸,鼻尖冻得通红,手不住地在底下揉搓。我轻声道:“绿珠,你回去吧。”
  他看了看我,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拜伏于地,说:“王妃不回,绿珠也不回。”
  我顿头想了一想,觉得若是让他陪我守在此处,若是我们都倒了,谁来照顾谁?若是我得以入宫,他陪着我跪了这么久,肯定都已经冻僵了,又怎么回呢?想了一想,还是回头对他道:“你回去吧,回去准备好炉火和饭菜,等着我同王爷回去。”
  绿珠伏在地上,泪流满面,半天不动。我厉声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他一闻声,低头拜伏于地,道:“王妃······”
  我柔声劝他道:“一会儿宫里来人,我将这封奏折送入,圣上看了,自会放我进去,你不必忧心,回家好好烧好炉火等着。我在这里还有将军们顾看,你不用担心。”
  绿珠泪珠如水滚下。我伸手擦了一下,道:“听话······”
  他不舍地看着我,慢慢往回走去,一步三回头。我低回首,目送他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才渐渐回转头。
  风雪声势加大,不过一刻钟,我的后背便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身上衣衫渐渐被积雪浸湿,寒意层层透入,直劈而下。我挣扎着跪在地上直了直腹背,运了一下气息,将背上的积雪震落,又拜伏于地,静静等着。
  守门侍卫一身甲胄,头上戴了盔帽。见我这般,忍不住瞧了瞧我,但是四周皆是一片白茫茫,没有什么可以遮身的地方,他也只能无奈的看了看我。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的全身渐渐僵硬,只觉整个身体似是一块千年寒冰,且冰层不断加厚,寒冷直击心底,将我的心整个揪在一起,身体渐渐发抖,只觉冷的再也不能更冷,再也没有什么知觉。
  忽然感觉漫天风雪都停止了,一阵暖风刮过,我只觉冷意更加凌然,身体禁不住一抖。身上忽然多了一件狐裘。我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人身穿白色宫服,手里撑着一把六十四骨的棕竹油纸伞,正立在我的身边。他眉头冷皱,脸上寒意闪闪,一点颜色也无。
  我发着抖扯起嘴角,朝他安慰地笑笑。
  他脸上冷意更沉,寒声问道:“你跪了多少时候了?”
  我颤抖着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转头看看天色,道:“已近亥时。”
  我微叹口气,感觉自己跪了差不多有一万年之久,竟然只是过了两个时辰,便笑了笑,道:“才不过两个时辰······”一边说一边发抖。
  他冷冷地看着我,冷笑道:“才不过两个时辰?你还准备跪几个时辰?”
  我不知怀中的奏折何时才能呈到皇帝面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说着颤抖着取出怀中的奏折,道,“我的奏折还没有递进去······我想进宫。”然而手已经冻僵,连那一纸文书都捏不住,颤抖了半天才从怀里捞出来。
  他接过我手里的奏折,就着雪光看了看,道:“你要去照顾七哥?”
  我颤抖着带了一丝微笑望着他点点头。
  他蹲下身来,默然看着我良久,柔声劝我道:“今天下午我得了消息,七哥并无性命危险,你不要太担心。”
  我不禁一阵欢喜,惊问道:“真的?”顿时觉得自己这么久的等待终于得到了一个好结果,不禁开心地抓了钟涯的手,瞬时发觉自己冰寒异常,连忙闪电般撤去。
  他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良久,忽然拉过我的手,放在手里揉搓。我觉得很是不妥,连忙抽回,又被他拉在手里,我又抽出,急忙塞进自己的腿弯里,和他说笑道:“有一次住客栈,我等帘生回来,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是这样暖我的手,我心里害羞,不自禁就红了脸。他问我,阿薇,你怎么了?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来了句,男女授受不亲······结果你猜他怎么反应的?”
  他寒着脸道:“他怎么反应的?”
  我一边发抖一边笑道:“他先问我,阿薇你,很介意吗?我为了不让他觉得我很随便,当然只能说介意了。没想到他竟然慢悠悠地放了我的手,然后,极其优雅地拿了一块丝帕擦了擦手,说,其实,我也蛮介意的······”
  说完,好像他就站在我的耳边说一样,顿时想到他此刻身受重伤,病倒床榻,情形到底如何却是分毫不知,心下不禁很是凄然,伤心和恐惧一齐袭来。
  正在伤感间,楼上方才进去请示的那位将军站在城楼上道:“静王妃,圣上同意您递进奏折。还请王妃将奏折放入这个篮子内——”说着朝我扬了扬手中的篮子,又缓缓用绳索沉下。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封奏折放入竹篮内,含着满心期待看着那封奏折缓缓上升,心里禁不住想,用不了多久,这封书信就会到了圣上手中,然后,我便会出现在帘生面前。那时候他肯定在睡,然后,一睁开眼,就看见我坐在他的床前,定然高兴万分······
  寒冷渐渐袭来,我感觉钟涯刚刚披上的狐裘已经被雪水浸湿,沉重地搭在背上,又寒又冷,丝丝渗入骨髓,只让我发抖,说一句话,牙齿就颤抖一阵。我感觉自己的眉毛上都结了冰,抖一抖,就会洒下冰碴来。
  钟涯忽然将我捞过,抱在怀里。我挣扎着道:“你放、放开、你放开我······”
  他却更加紧地将我搂在怀里。
  我被冻得太狠了,简直脑袋都被冻住了,半晌,才找到一句话让他放开我,便掂量着抖着嗓子道:“十三弟,你七哥,平常都是这样抱我的。”我抖得太厉害,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极为艰难。
  他抱着我的身子一僵,闪闪发亮的眼睛在白雪的照耀下更加明亮。他默默看着我,良久,眼睛暗了一暗,轻轻松开我。我挣扎着跪在地上,又伸出僵硬的手,想要拉一拉他被我压折的白袍,他闪身避开,唤了声:“七嫂。”
  守门侍卫静静地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想了一想,道:“十三弟,你回去吧。”
  他默了一会子,也在我身边跪下,冷冷道:“我要求见皇阿玛。”
  我看着他有些倔强的眉眼,知道多说无益,两人便默默跪在宫门外等着。茫茫积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漫天莹白将天地映得一片透亮,好似皎月洒下的万千清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僵掉了,才听见有人声传来。不一会儿,厚重的宫门轰隆隆开启了一条细缝。一个老年内侍打着拂尘一边轻声细语地往外走,到了我同钟涯面前,先行了一个礼,又摇了一下拂尘,道:“北静王妃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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