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花

第三卷 无情帝王篇 第五章 风花雪月无奈何


    待花蕊悠悠转醒之际,已不知身在何处天牢之中,周遭阴湿不堪,散发着阵阵腐臭。花蕊想出声呼救,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全身瘫软躺在枯草堆里,缓缓运功调息,排除“圆莲闭心散”在体内残留的毒性。
    过了两个多时辰,花蕊勉力支起身子,爬到牢门观望。狭窄的通道阴森森的,看不见尽头。又过了不知多久,通道内响起了笨重的脚步声,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走了过来。
    花蕊提起一口气,无力地道:“我要见赵光义!”狱卒吃了一惊,忙道:“皇上名讳,岂容你大呼小叫?”言罢又转身离去。
    花蕊以为狱卒听错了,只得改口道:“我要见那个阴险狡诈的晋王……”却不见对方动静。
    狱卒一走,四下死寂,花蕊别无他法,继续运功调息。不多时,狱卒去而复返,送来一餐饭。花蕊急道:“晋王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想怎么样?”狱卒哈哈一笑,道:“唉,在这里昏迷了这么久,也难怪你不知情。先皇不幸遇刺,国不可一日无君,晋王受万民拥戴,已于昨日登基为帝了。”他见花蕊愕然不语的样子,又道:“如今已是太平兴国元年了!”
    花蕊想了想,道:“开宝九年不是还剩两个月吗?新皇帝为什么不依照嗣统继位、次年改元的惯例呢?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古怪吗?”那狱卒道:“我们寻常百姓,只要丰衣足食,谁会计较这些呢?”
    花蕊听那胖狱卒的口气,似乎没有为难之意,便问道:“晋王为何将我关押在此?”狱卒哂道:“原来你也是糊里糊涂就被关进来了……唉,你得罪了晋王,也便是得罪了当今皇上,将你关押在此,早晚不会放过你……”
    花蕊又问道:“此乃何处?难道是晋王府的地牢?”那狱卒道:“非也非也,这里是皇宫天牢,而且是最为机密的一层,用来收押敌国皇亲贵胄的。皇上把你把你关在这里,想必对你是极为重视的了……”
    花蕊xin道:“重视?是怕我泄露他不可告人的弑兄兽行吧!不过他为何不杀人灭口呢?倘若要嫁祸于我,现今应该满城风雨才是,为何这狱卒尚且不知我是何身份?”她心中疑窦难消,忽又觉头晕起来。
    狱卒好心道:“既然醒来,就快些用些饭菜,皇上吩咐过,要我好生服侍你,不过除了有顿好饭吃之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更周全的服侍了。”
    花蕊疑虑半晌,终于还是吃了些饭菜,勉强充饥。再运功调息良久,又觉饥肠辘辘,便将剩下的东西都吃了。
    那圆莲闭心散的毒性非同小可,特性之一便是牵制中毒者运功。一旦牵动真气祛毒,药性便会发作,然而如若置之不理,毒力便在经脉蔓延,依然可以置人死地。正因如此,中毒者进退维谷,若无解药,难逃一死。
    幸得花蕊的修为已臻高手境界,可以勉强将大部分毒素逼出体外,暂保性命无虞。但残留的毒性却是无论如何也消除不尽,她只得小心翼翼地以内功控制毒性,却又不敢运功太甚,以防毒性发作得更加厉害。而她的功力损伤已巨,始终无法恢复如初,在少林寺的十多年苦心修为一夜之间付诸流水。
    大牢里不见天日,分不清黑夜白昼。花蕊起初凭直觉计算时间,后来只顾着调息祛毒,便不知日子是怎样过的。待她体内余毒殆尽之时,天气已然转冷,牢内可以呵气成霜了。她查看牢房四周,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凭她现时的功力,毫无逃出生天的机会。
    这一日,花蕊准备趁狱卒送饭之时,将其击倒,搜他身上有没有钥匙。哪知那好心狱卒抱了一床棉被过来,道:“天气阴冷,牢内寒气太重,这床棉被拿去御寒吧。”神情关切,花蕊xin头一软,便不忍下手害他。
    光阴荏苒,花蕊又在天牢内呆了数月。当年从汴京城失踪后,她便偷偷潜入嵩山少林寺,为了找出九五至尊功的破解法门,昼伏夜出,独来独往,寂寞生活她早已习以为常了,几个月的囹圄之困,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只是想起孟昶,还有芙蓉城中的日子,她会幽幽地叹一口气。在都江堰血洗费家庄的是残阳子,与孟昶无关,他不该算她的仇人;她肯随他回成都,只是赵匡胤的计策,他也不应算她的爱人。然而,花蕊六岁时,就认定孟昶和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直到他抓着她的手,让她亲手杀死他时,她才明白,自己是爱他的。
    可是,他死去了。匕首经由花蕊的手插在他心上,无论她有多爱他,也无法让他止住鲜血。“刺死夫君的人分明是我,为何我一心要杀大人报仇?”十多年来为了报仇苦心修炼,如今赵匡胤身死,这个疑问忽然像潮水一样涌上花蕊xin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杀手,要谋害孟昶亡国;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潜伏十多年,要帮晋王暗害太祖……在腐朽的天牢中,她猛然发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间似乎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而杀夫仇人——她曾经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大人——也已经死了,也是被那把匕首刺死的。她会念道:“大人,他始终只把我当一个杀手看待……杀手本该是无情,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
    杀手无情,帝王更加不可以有。
    如今世上,和她有牵连的两个人都死了,都是她亲手杀死的,都是用同一把凶器,都是被别人抓着她的手完成最致命的一刺。倘若那把匕首没有被搜走的话,她会让匕首沾上自己心窝的血,那样的死法大概是她今生剩下的惟一心愿。如果不行,她暂时还不愿死。
    一年多过去,晋王——登基的宋太宗皇帝——独自来见花蕊。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光,“花蕊……很久不见了……你还好吧?”
    花蕊不语。
    太宗又道:“朕明白,你受苦了……不过,朕也是无计可施,哎,如今整个中原都知道,有一名女杀手,乃是前朝皇帝柴氏宠幸,为了报仇,杀了大宋太祖皇帝……”
    花蕊闻言怒道:“无耻之徒!竟敢胡编乱造,污我清白!总有一日,世人会看清你的嘴脸!”
    太宗笑道:“清白?嘿嘿……花蕊,你何必动怒?虽然这里阴湿难堪,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你还是应该感谢朕才对。外面的官府都要捉拿你,没有比天牢更安全的地方了……现下时过境迁,朕治理天下,一片太平,先皇的事早就被人忘了,不久你便可以重见天日!”
    花蕊冷笑道:“少来惺惺作态!赵光义,你若有胆放我出去,我便要将你的罪行公诸天下!”太宗摇头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原本也不会放过先皇,朕帮你动了手,你便说是罪行,是何道理?”
    花蕊道:“谁和禽兽讲道理?”太宗沉默片刻,忽地柔声道:“花蕊,朕可曾做过什么对你不住你的事情惹你生气了?为何你如此怨恨朕?”花蕊不屑地道:“诚然,你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不过你的一言一行,着实令人厌恶!”
    太宗咽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为什么?大哥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他为了讨好前朝皇帝柴荣,利用你帮他杀人;为了一窥蜀国,把你送给你的杀父仇人孟昶,可是你却……”花蕊喝止道:“你什么都不清楚,不要胡说八道!”
    太宗道:“朕怎么会不清楚?自从十多年前洛阳紫烟楼见过你第一面起,朕便清楚你所有的事情。”
    花蕊“哼”了一声。太宗续道:“朕记得很清楚,那夜洛阳下着细雨,大哥要朕天亮后带着你回汴京。朕问他为何不亲自护送你回去,他说要赶回京城复命,让朕慢慢跟回,路上好生照顾你……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那时朕同你年纪相仿,一路回京,怕你水土不服,无微不至地替你打点一切,可是……你无视朕的存在!朕明白,那时你一心惦记着大哥,朕也明白,论武功权位,朕无法和大哥比,哼,不过论文采智慧,朕胜过他千百倍!”
    花蕊漠然道:“论鬼蜮伎俩你倒是胜过他才对,什么文采智慧?你根本就是嫉妒他!”
    太宗恨恨地道:“不是嫉妒,他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他把你从洛阳接回来,一心要把你训练成杀手,丝毫不肯为你着想,朕看不下去……可是朕当时无计可施,只有眼睁睁你看着你变得冷血无情……朕想将你救出赵府,可是朕不懂武功。后来你被送入皇宫,朕更加没有办法,只有趁着在宫中做事的时候偷偷去看你……看你和你那个和尚师父练功的情形……”
    花蕊察觉太宗语气有异,不想听他再说下去,道:“住口吧!当时为了大人,我是心甘情愿做杀手的,不用你现在来怜悯!”
    太宗轻笑了一下,道:“朕的确是怜惜你的,你若明白自然最好。那几年中,有时候在皇宫也看不到你,朕便知道你奉命出去行刺了,快则几天,慢则几月,只有得知你安全归来时,朕才会松一口气……”
    花蕊又打断他,道:“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个阴险小人!”
    太宗苦笑道:“是吗?你且听我讲完,便会明白朕一片苦心了。有一次朕听大哥酒后吐真言,说要带你去行刺孟昶,但孟昶拜师蜀山,武艺高强,你可能没机会生还,朕放心不下,便悄悄跟随你们到了洛阳……哼,最后怎料到……怎料到大哥他竟然将你拱手送人!他若对你尚有半分怜爱,怎会让你痛苦地离开?而朕……仍然是无计可施!朕恨自己无能,无法照顾你周全……朕当时对天立誓,一定要将你从蜀国救回来,但是朕手无兵权,要破蜀国谈何容易!
    “谁知后来天可怜见,契丹人北下犯境,朕和大哥率军出征,趁势兵变,杀回汴京,夺了皇位。长幼尊卑,礼教不可忘却,朕同一干将领自然拥戴大哥做了帝王。朕原以为他会派兵将你救回来,可是他竟然诸多借口,按兵不动!朕好生恨他,也为你不值,花蕊,你一心爱戴的大人,到头来就是那般对待你!”
    花蕊笑道:“一切与你无关!你狼子野心,觊觎皇权,也不要将责任推卸于我!”
    太宗殷切地道:“花蕊,难道你还不懂朕一片心意吗?从洛阳紫烟楼相识之日起,十多年来朕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挂念着你……可是你却不知道被大哥用什么药给迷住了……你心里只有他,朕也不会强人所难,只盼可以默默地看着你……哪知道你……”太宗忽地有些恼怒,声音低沉了起来,“……你到了成都之后,竟然爱上了孟昶!朕当时秘密监军,在绵阳战场上看到你和他的神情,朕便知道你爱上了他!朕原以为你是忠贞不屈的女子,没想到、没想到……”他一时急怒攻心,竟说不出话来。
    花蕊冷笑道:“你的阴险狡诈、冷血无情,比杀手更甚,怎么会明白个中滋味呢?”
    太宗怒道:“朕无情都是因为你!你……朕知道你爱的是帝王人物,爱的是芙蓉城水晶宫中的奢靡生活,所以朕也决心要做帝王!朕也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花蕊摇了摇头,心道:“我想要的,早已和死去的人一起消散了……”
    太宗顿了顿,又心平气和地道:“花蕊,只要你答应朕,做朕的妃子,朕立刻放你出去,从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你可以过荣华富贵的生活。”花蕊道:“荣华富贵不过浮云流水……你若不想罪行被昭示天下,便还是将我关押在此吧。”
    太宗已然压抑不住心中狂怒,叫道:“从前你只爱大哥,现在大哥死了,朕是皇帝,你应该爱上朕,爱上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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