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华

风轻颜并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见他脸上沉寂的哀伤，却因着他的话勃然大怒：“你终于承认了？！是！你掩饰得很好！来骗我这种傻瓜绰绰有余！你知道我与赵元熙的往事，那好，因为你是他的朋友！你有双与他一般无二的眸子，我可以认为是巧合！你知道我武功的来源，是我认错人！你有内伤，亦是巧合！卦象相同，是命中注定！你身娇肉嫩没扎过河灯吹个风都会伤寒，我也可以认为你被师父保护得很好！那么……这一切加起来呢？”
    她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却带着沉寂的哀伤缓慢地诉说：“你背上的伤，何以竟是打龙鞭所造就？”
    李阿猫闭了眼，斜倚在车厢上仿佛睡着一般，竟连呼吸也浅淡了下去，许久才淡淡地道：“你说得都对，我便是赵元熙……风轻颜对鞭的了解，超出了我的想像，是本王……大意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悔意，却带了淡淡的遗憾，仿佛在后悔自己的大意，风轻颜眸子里仅剩的光芒渐渐熄灭，嘲讽一般地笑起来：“李阿猫的温和，离殇的谋略，赵元熙的决绝，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以为自己为情所困无法选择，到头来爱上的却只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跟本不存在的幻影！”
    李阿猫咬咬唇，艰难地笑起来：“我早就提醒过你，与赵元熙牵扯上的人没有好下场，是你自己执意不要李阿猫……”
    风轻颜猛然回头，竟觉得心内委屈得如同小孩子一般，鼻间一阵酸涩，泪水盈了满眶：“爱上哪个有什么不一样？！”
    李阿猫终于看到风轻颜的表情，怔了怔，垂首苦笑道：“没有了……纵然原本有，如今也没有了……”
    至此风轻颜才看清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悲戚，声音便不自觉得放轻了些许：“那你何必要再来纠缠我？”
    “你既已知道答案，何必来问我？”
    风轻颜转开头，眸子里流转着寂灭的哀伤：“你便当我是犯贱，我定要听你亲口说……”
    李阿猫静了很久，闭了眼淡淡道：“我不过是在利用你……”
    我不过是在利用你……
    纵然心里早就了然，风轻颜的心仍旧是因为这句话狠狠一沉，仿佛有细密的金属丝线蔓延开来，乱哄哄地扎向她的心，耳边除了李阿猫沉寂的声音便再也听不见其它：“我表现得在乎你不过是想让剑无双放心，让他以为抓到我的把柄，同意与我合作，我要的……只是我能活下去……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你……也不重要……”
    风轻颜摇了摇头，却意外发现拉着僵绳的手背上一片潮湿，诧异地抬手碰了碰脸颊，却带落了一片汪洋。
    风轻颜愣了愣，闭上眼让泪滑落，纵起身形消失在树间。
    李阿猫眼神闪了闪，忽然被抽走力气一般瘫软在车厢内，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喃喃道：“终于让你走了，风轻颜，不要再回来了……”
    车厢外传来轻微的动静，李阿猫定了定神，却是那车夫醒来了，他莫名其妙地摸摸头，冲着车厢内看了看，奇道：“公子，刚才发生何事？我怎么……怎么昏倒了？公子可曾受惊？”
    李阿猫摇摇头，眸子里闪过一丝诡异道：“我说……你见到本王便这点反应么？”
    “什么？”
    “你既然听见了，就应该有所行动吧！我自不会为难你，我的身份你主子早晚要知道，你若要领功便趁早，要是被别人抢了先，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
    那车夫惊疑地抬起头来，刚巧对上李阿猫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眸，李阿猫随随便便倚靠在车厢内，眸子里却流转开摄魂的压力，车夫微微一惊，不自觉地垂下头道：“小人剑峰，参见九王爷……”
    李阿猫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莫要忘了我亦是离殇，装晕的技俩你们名剑山庄要玩几次，才会相信我的医术和眼力……”
    他的语气极温和，剑峰的后背却沁出了汗，连连点头颤巍巍地道：“是……是小人自作主张，王爷莫要怪我家主子……小人任凭王爷处置……”
    李阿猫重新坐回车厢内，闭了眼许久未语，剑峰小心翼翼地抬头企图偷偷打量他的表情，便听得他淡淡地道：“你先去驾车吧！回禀你家主子的事等停下来再说也不迟，本王既然决定合作，自然不会莫名消失……”
    至此剑峰心间的压力才慢慢消退，他轻吁一口气，道一声是便专心去驾车，直到平稳下来才发现手心里已满是汗。
    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洛阳城郊的客栈，一时间小巧的客栈变得拥挤异常，李阿猫掀了掀侧窗的帘子，客栈内的混乱便一览无余，他脸上闪过一瞬间厌倦，感觉有些头晕，便闭了眼斜倚在车上没有动。
    剑峰半晌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试探一般地掀开帘子，看到李阿猫，一怔，唯唯诺诺道：“王……呃，公子下车歇息一下吧……”
    李阿猫没有看他，摆摆手，淡淡地道：“去吧……”
    剑峰迟疑了一下，踟躇道：“这……”
    李阿猫皱皱眉，语气里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没有睁眼看他，只道：“你自先去便是，待里面安顿下来本王自会进去，何况你要向你主子出卖本王，难道还希望本王在场不成？”
    剑峰听他的话，手心已然沁出一层汗，抬眼偷打量李阿猫一眼，垂首低眸道：“小人不敢，公子……请便……”
    李阿猫直到听见他走远才睁开眼睛，雾气蒸腾的眸子里流转开不知名的情绪，思忖良久才复又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
    他的神色如同睡着一般，一直到再次听到客栈的喧嚣才有了些许的反应，慢慢褪去那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一袭绣着牡丹暗纹的青衣便如出笼的鸟儿一般舒展开来。
    他的手里捏着一枚莹白晶润的药丸，凑在眼前看了许久，却终究没有吃下去，只是极小心地放回怀中，慢慢地踱下车去。
    喧闹的客栈从李阿猫进门的一刹那变得寂静异常，李阿猫嗤笑一声，目光流转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仿佛一个王者在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一张平凡的脸上因着这等霸气而让人产生了傲视群雄的错觉，他走得极为缓慢，神态悠闲慵懒，一双雾气蒸腾的眸子里氤氲着道不明的风华，微微一笑道：“怎么了，刚才不是还热闹得很，怎么本王一来便没人说话了？”
    四下不出意料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李阿猫毫不在意地笑笑，一双眸子不经意扫过呆滞的宁长歌，看向大殿中间的剑无双。
    剑无双原本还稍显疑惑的眸子里闪烁开兴奋的精光，想了想才抱拳上前两步道：“想不到竟是九王爷本人亲临，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李阿猫意义不明地笑笑，摆摆手没有说话。
    剑无双没有得到回应，略显尴尬地咳了两声，接着指指周围道：“大家都是武林人士，不懂得一些的规矩，王爷见谅……”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冲着众人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快见过九王爷……”
    在一群“见过九王爷……”的参差不齐的问候中，李阿猫极和蔼地拍拍剑无双的肩，道：“盟主何必见外，我们既已合作，我是谁自然没什么区别，这些虚的礼节，免了便是……”
    剑无双点点头：“王爷海量，在下佩服……”
    “这佩服……是真心亦或是假意本王都无所谓，倒是庄主以后若要过河拆桥最好想想清楚。本王要同宁长歌讲几句话，应该没人有意见吧？！”
    剑无双一愣，眼神微闪，垂眸道：“王爷莫开这般玩笑，小人不敢，王爷请便……”
    李阿猫嗤笑一声，却没有揭穿他，只是对着宁长歌勾一勾手指便自顾自向着客栈二楼走去。
    宁长歌愣了一愣，脸上渐渐升腾起莫名自嘲的情绪，勉强笑了笑，便下决心一般咬了咬牙跟上去。
    天字一号房，李阿猫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听到声响，却没有回头，只是沉下声音道：“把门关上。”
    宁长歌眼神闪了闪，回手把门关上，后撤一步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宁长歌见过王爷，属下私自逃出王府，是为失职；不识主子面目，是为眼拙；与主子玩闹，是为越下犯上……请主子降罪。”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内心却汹涌起轩然大波，有一种莫名的痛苦弥漫开来：纵然他们曾经以兄弟相称，在他表明身份的那一刻便什么都变了，他是主 ，他是仆……若是现在说还能像以前那样，根本便是讽刺……
    李阿猫没有动，半响才轻笑一声道：“你的主子又不是我，我有什么资格处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