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华

李阿猫到达大堂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以后，虽然外面的雨细微地如同绣花针一般，却仍旧是沾湿了并不算厚重的衣衫。他将油纸伞递予墨香，抬手拂开黏软的发丝，这才慢慢踱进大堂。
    虽然已经得到了提示，李阿猫还是在进入大堂之时愣了一下：说是大堂还不如说是室内宴会，人来人往的喧哗几乎要叫人夺门而出。
    李阿猫在这种念头形成的一瞬间皱了皱眉，却早有伶俐的小厮看见了他，恭恭敬敬地挤过人群，笑道：“李公子，我们庄主在后厅，请跟小的来……”
    李阿猫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挤过吵嚷着“下这点屁雨算什么，老子还能打个百二十场”“叫你们庄主出来，这武林大会还比不比了”“各位大侠稍安勿躁，我们庄主请你们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云云的众人，忍受着由心而发的厌恶感，逃也似的挤入后厅。
    剑无双端坐在后厅的石桌旁，侧眼看着细密的雨丝飘进来，听到动静，眼中不经意射出一道精光，却在转头起身的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很是和蔼地笑道：“离公子赏脸前来，名剑山庄可谓蓬荜生辉啊……”
    李阿猫轻笑一声，带他来的小厮已然识相地退出去，将外间的喧哗止于帘外，他的神情极为恭敬，语气却有些许淡淡的不屑：“名剑山庄欢迎客人都要半夜暗杀吗？”
    剑无双脸上有些微的尴尬，却不动声色地笑道：“是老夫失误，误认为公子是敌人，老夫那夜不过是想试探公子的武功，并无恶意……”
    李阿猫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厌恶被雾气蒸腾着阻隔开来，脸上看不出表情，将眸间转向帘外，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剑无双原本还算得上和蔼的脸上闪过毫不掩饰的阴狠，眸间精光勃发：“助我消灭月上重华。”
    李阿猫微微皱眉，有雨丝轻柔地飘到脸上，他抬手拂开水珠，问：“你与月上重华有仇？”
    剑无双眼神微闪，眼里的阴狠还没有消退，便有另一种情绪滋生开来：“月上重华三年前大闹武林大会，重创名剑山庄，当日在山上参与武林大会的无一生还，就连我大哥，武林盟主剑无垠也受了重伤，三年以来伤势日渐恶化，已与昨日……归西……”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很是悲痛，声音也已然开始颤抖，李阿猫点了点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剑无双顿了顿，好不容易稳定好情绪，目光里带了某些热切和肯定：“听慕容公子说，公子是九王爷的幕僚，聪明绝顶。月上重华的势力很是神秘，若是能够借助朝廷的力量，胜算必然会大许多，何况……九王爷此刻应该也是要寻找江湖上的靠山吧，我们两厢合作，各取所需，岂不是更好？”
    李阿猫眼神闪烁，半响才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是事实……想不到名剑山庄的暗部连这些都能打探的到，倒要叫我另眼相看了……”
    剑无双知道他同意合作，并无过多的情绪流露，只是递予李阿猫一杯酒，笑道：“名剑山庄暗部哪里有公子厉害，若不是慕容公子相告，老夫也不会知道公子的真实身份……”
    李阿猫看着他，举杯一饮而尽，却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凝重地道：“若要我出手，我必然要请几位朋友帮忙，还望庄主莫要干涉才行……”
    剑无双直到这时眸子里才有了些许笑意，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公子的朋友名剑山庄自然会好好款待……”
    “那么……唐笙的身份，你也没必要追查了吧……”
    “自然不会……”
    李阿猫点点头，转身想要离开，拉开帘子的瞬间刚巧看到大堂里宁长歌不耐的容颜，垂首低声道：“离殇的身份暂时先不要叫宁长歌知道，另外……风轻颜是我的人，你最好不要动她……”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极低，并没有回头去看剑无双，说完便挂上一贯的笑容挤进人群，向宁长歌那边靠拢过去。
    剑无双眼里瞬间划过一丝深邃，半响才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传闻中聪明绝顶的神医离殇，似乎……也没有那么厉害啊……
    李阿猫身形不大，穿梭在一群膀大腰圆的硬汉中却也费了不少力气，宁长歌在看见他的时候瞪大了眼，半响才吼道：“你跑哪里去了？！”
    李阿猫抬袖擦了一把汗，委委屈屈道：“我怎么会知道有这么多人？而且个个情绪都那么激动……”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缩了缩脖子，风轻颜抱了胸倚在朱红的柱子上，看到他的动作轻轻一笑，放眼人头攒动的大堂，皱了皱眉道：“这些都是前几日各帮各派比武胜出的粗人，吵着嚷着要接着比……”她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倚在四周冷眼看热闹的人，收回视线的时候变得悲悯无比，“殊不知，他们也就风光这几日了，真正的高手，根本还没出手……”
    李阿猫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所谓高手，刚想说什么，忽然有苍老的声音如钟般洪亮地响彻了大堂。
    ——“大家静一静，听老夫几句话……”
    李阿猫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目光紧紧盯着发出声音的内厅。
    喧闹的大堂一瞬间寂静如夜，原本只是看热闹般三五成群倚在墙角的高人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汇聚到一处——
    剑无双须发皆灰，人却精瘦无比，一双眸子里精光勃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掀开帘子进了大堂。
    李阿猫眼神闪了闪，回头看看风轻颜，还未说话，就听到剑无双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各路英雄好汉齐聚一堂，老夫有些事情要与众位商议，各位英雄，请坐。”
    这大堂本就极大，如今又刻意摆上了座椅，原本吵嚷的众人也就各找位子坐了下去，一时间，站着的便只余下剑无双、李阿猫三人以及冷眼旁观的高手们。
    剑无双点了点头：“如今请各位前来是有两件事情要宣布，这第一件……”他眼神微闪，扫过李阿猫的时候顿了一顿，然后用极低沉的声音接着道，“我们的盟主……已于昨夜……仙逝……”
    席间静了一会儿，李阿猫看到很多人都张大了嘴，甚至竟有晶莹的东西在眼里闪烁开来，半响才爆出大规模的质疑声。
    “怎么可能……盟主……怎么会……”
    “不是有天下第一神医在吗？！神弈公子去哪了？我们要当面问他！”
    “什么神医？！连盟主的病都治不好……还不许我们探视，说不定就是他害了盟主！”
    “叫他出来！我们要他一个说法！”
    “……”
    “到底是哪个要找本公子？！”
    喧闹间，有清冷的男声从众人背后响起，那声音并不大，却似乎能够冻结一切声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众人回望的视线里，慕容得宁白衣翩然，带着不容忽视的清冷气质大步走进来，将抓在手里瑟缩着的少女往李阿猫那里一推，才走过人群自发让出来的路，走到剑无双的身边，挑眉道：“哪个有意见？！”
    “……”
    有清冽的杀气蔓延开来，剑无双见状轻咳了一声，拍拍慕容得宁的肩道：“家兄之事怪不得神弈公子……公子已经尽力，若不是他，家兄早已……”
    他的声线此时听来有些沙哑，李阿猫垂首微微一笑，脸上的讥讽被低头的动作掩饰开来，便听得剑无双接着道：“所以，我要讲的第二件事，便是尽快选出武林盟主，带领大家消灭月上重华，以替家兄和各帮各派遇难的兄弟们报仇！”
    似乎有愤恨的情绪在大堂里弥漫开来，李阿猫抬头看看，竟连原本看热闹的高人们脸上也带了某些仇恨和踊跃。
    他微微一愣，看着剑无双抬手平息众人的附议，然后将视线转向他所在的方向，极为诡异地一笑：“有各位英雄高手们相助老夫感激不尽，还有神弈公子、宁公子、离公子和他的朋友们，想必消灭月上重华指日可待！”
    在所有人的欢呼呐喊中，李阿猫侧头看了看宁长歌，只见他正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看着自己，便冲他微微一笑道：“怎么了？”
    宁长歌撇撇嘴：“离公子？先不说你是不是公子，纵然是客气的说法不也应该是李公子？剑无双这老头发音很是不标准嘛！”
    “……”
    李阿猫看了他许久，微微叹了口气，转向风轻颜：“你怎么看？”
    风轻颜挑挑眉：“什么怎么看？”
    “比如说——怎么消灭月上重华……”
    宁长歌见他故意不搭理自己，着实恼了一把，听到这里便略带诧异地问道：“你也同意消灭月上重华？！”
    岂料李阿猫比他更为诧异：“我与月上重华无冤无仇，做什么要消灭它？”
    “那你——”
    李阿猫叹口气，眼角的余光刚好看到慕容得宁将柳扶苏拖走，便跟着往外走去：“我不过是在跟庄主交易……我帮他，他亦帮我，何乐不为？”
    宁长歌愣了愣，跟着他走出去，外面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李阿猫却一头扎进了雨中，宁长歌顿了顿，看到风轻颜已然追了上去，便咬牙冲进雨中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其实不简单……喂，有伞干嘛不撑？”
    李阿猫看了看他，目光闪烁起来：“宁公子……这世上每个人都不简单……”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油纸伞，随手递给风轻颜，“还是给女孩子撑吧……”
    风轻颜微微一笑接过伞，却只是拿在手里，侧头问道：“你有疑惑是不是？”
    李阿猫略有些诧异，回过神来却苦笑一声：“风轻颜啊，你既然了解我，为何喜欢的不是我……我只是在想，这名剑山庄可真是藏龙卧虎啊……剑无双的内力，恐怕在场无人能及……”
    风轻颜愣了愣，眉间微微凝起，笑容里多了些苦涩和无奈：“离……呃，李阿猫，我们不说这个好吗……剑无双的内力，自然无人能及，不然也不会困住我……”
    只是……谁又知道，他的内力，是不是与风轻颜的一样，是偷来的呢……
    李阿猫看着她的表情，抬头看了看天空，有细密的雨丝飘进眼睛里，那眸中愈演愈烈的，竟然分不清是雾气还是水汽。有泛黄的树叶沾了细腻的雨水略有些沉重地飘落下来，李阿猫伸手接过，叹道：“要入秋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