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探案之落花流水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柴先生白皙的脸有了真正的严肃。
    小文退到一边找了个凳子，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样子。
    “这故事的前半部分，钟二是知道的。我的一位故友，是江州人，你们都知道，一个月前此次旱灾就是从江州最先开始的。我这位故友就携了全家逃难到了这临安城外。可他并没有来投奔我，而是和其它灾民一起的城外先安顿下来。然后一家人就开始在城中找牙行，准备在临安城中打零工过活。一开始还都很顺利，但，后来，其它难民也开始涌向临安，城外进城打零工的人越来越多，活计也越来越难找。这时，他听到个消息，说是城中有个大户人家，家中需要找几个绣娘。我这位朋友有一个女儿，十四了，手也是巧的。听了这个信儿，就托了牙人，帮忙联系那大户人家。最后谈了二十两纹银的工钱。签了他女儿一年的工。
    “那女子失踪了？”小文问。
    “正是。”
    小文去看钟纭，“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事了。”
    “原来，钟二已经对你说过了。”
    “提过半句，”小文说，“那事后没有找到那牙人吗？”
    “找不到了，那牙人所持的官凭是假的。”柴先生示意钟纭说下面的部分。
    钟纭清了下嗓子，“后来因我在太平楼遇到的事，想那些人即是卖人，自然还得通过这城中的牙行，因为只有这些城中的正经人牙子，才能每日走街窜户的的给这些女孩子找下家。他们只怕里里外外都是通的。于是，我就盯上了常在我家走动的几个牙婆。再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柴先生带趣的看看钟纭，又看看小文。
    “沐姑娘即是知道了，那后来的事说起也就简单了。钟二在城中追踪，我在城外也开始留心，通过打听，也收集了一个把孩子送入城中的名单。再有钟二这样的朋友在城中帮忙核实，目前这名单中还有几百人下落不明，其中大部分是女孩子。”
    “任大人难道知道了这个名单？”小文起身向柴先生手边的茶杯续了水。
    柴先生叹了口气，“不仅如此，朝廷此次救灾，还专拨了户部五万两用来购买药材，控制城外可能的疫情。任大人为此专门来找我，还谈了如何购药，如何配医的事。”
    柴先生伸出手拿茶杯，他十指修长，很是好看，小文偷看了一眼，又赶紧低头。
    柴先生倒也没注意，喝了一口，继续说下去，“我都一一提了建议。可近一个月过去了，灾民久盼的医和药都一点也不见踪影。”
    “所以你约见了任大人？”小文问。
    “我没约见他，只是递了个手扎，一是开了急需的药品清单。那意思就是催他尽快让药品到位。二也请求他清查临安城中的人户，告诉了他失踪女子的事。”
    小文暗怪柴先生的迂腐，“说起失踪人口，柴先生可查过那些文书？那些失了孩子的人家，他们手中应该有一份买卖文书。”
    “不曾留意，这些事我都是让弟子去办的。那文书怎么了？”柴先生问。
    小文说：“文书是假的，可官印是真的。”
    “官印即是真的，文书又如何会是假的”柴先生觉得奇怪。
    小文看一眼钟纭。
    “又要我来说啊！”钟纭装出委曲的样子，“这明明是你发现的。”
    小文的眼睫朝他一刷，钟纭立刻做屈服状，“好吧，好吧，我来说。”他把那日救小乞丐水菱的事对柴先生说了一遍。
    柴先生沉吟半晌，点点头，“我疏忽了这一块，我原以为牙人既是假的，文书也必然是假的。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若都是假的，万一闹起事来，买家又如何收场。他们在城中做生意，少不了也要考虑他们的买家，何况这些买家也大多是些高门大户、官厅教坊。这中间必然有个让这些肮脏勾当合律的过程。其中少不了官场这一环节的。”话说得多了，小文在柴先生面前倒是自如了些，这结果却是话更多了。
    柴先生蹙了眉，“还是沐姑娘你精细。柴某自叹不如。原来我不该和那任大人商量，总之是我自己行事不密。”柴先生苦笑着摇头。
    小文凝神看柴先生的眼睛，看得未免过于大胆。钟纭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小文这才收回眼光。柴先生被她看得也有点发窘，饶是40余岁的人了，居然也红了脸。
    他小心的问小文：“沐姑娘对柴某还有话说？”
    “铁老爷子说柴先生您有大材，有良相之材！那么柴先生一定心中有数，若柴先生手中只有这么一个无法证明的名单，那姓任的之流——嗯，他们几个朝廷大员亲审柴先生就未免说不过去吧！”在钟纭面前，小文没有直接说出钟鼐的名字。
    柴先生这一回不笑了，他看着小文良久，明白这丫头并不全信自己的话。他在榻上半靠下去，让自己舒服一点，“我手上确实还有一些数字，是我一点点收集来的。”
    “那些粥辅！”小文点点头，“柴先生一直在布局。”一付早已了然的模样。
    “沐姑娘对此有何想法？”柴先生坦然地问。
    “我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懂柴先生的长久大计，我看到只有城外十万灾民和城内那些被拐卖的孩子。我只是觉得，柴先生若有什么证据，能拿出来多好。”小文小声说，希望柴先生不要生气自己的直白。
    “拿出来？拿出来给谁？沐姑娘以为这朝廷中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吗？吕相自己刚得了三孺人，花了好几千緍。如今世事艰难，连后嗣都假于他人的皇帝，后宫中却新收了几百妇人。”柴先生有些凄然的眼光瞟过两个少年。“这个朝廷早已从根上烂了，半壁江山还在敌手，将相官吏们却又过起了骄奢淫逸的生活，什么‘收复北境，还我二帝’已是空空的口号。盖房的盖房，纳妾的纳妾。朝廷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可百姓的日子却更加艰难。就说这次赈灾。朝廷号称拨下二百万两白银，可看看眼下的成果！”
    “您手上的数字是多少？”钟纭问，他也起了好奇心。
    “不超过二十万两。”
    小文眉头深锁，“这样看来，贩卖那些女子，得的不过是些小钱了。”
    柴先生哂笑，“那些淫棍哪里为的是钱！”
    小文皱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贿赂！”
    柴先生点头，“一贪财，二贪色，这才是目下官场的真实写照。”
    “那么那些的女子的流向已是不言自明了。贪色为淫，淫为大罚，他们会遭报应的。”小文也难免愤愤然。
    钟纭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他再迟钝，也知他们说的话中带着自己的父亲。见两人都不说话了，终于插了进来，“我爹梨花阁中的女子都是从牙人手中买的，并非别人赠与。”
    话音未落，立即同时遭到两个人的白眼。
    他略一想，也明白了，只能低下头，“我懂了。”
    小文放过钟纭不理，直接问：“现在这样，柴先生有什么打算？”
    “到了这地步，我也想搏一下了。那姓任的手上似乎还有一本自己的账。上次见他时，我提到银钱上数字与朝廷所公布的远远不符时，他曾急忙辩解，说我的数字不对，他自己的账上花出去的钱远比我提到的数字大得多。又说，要花钱的地方多了，是我这种人不能明白的。可见他是有本私账的。”
    柴先生又浅浅地笑了，“他当然得有笔私账，他得记着谁拿了他的好处，谁欠了他的人情。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用这个账本威胁了某位官员为他卖命。”
    小文猜他说的就是钟鼐。钟鼐参与审问柴先生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你想得到这个账本？”钟纭问。
    柴先生点头，“所以，我还是想见到槿儿。”
    “何必找苏槿姑娘，我也可以的，”钟纭兴致很高，“我做事总比那咋咋呼呼的疯丫头稳当些。”
    柴先生冲钟纭笑着摇摇头，“你不行！倒不是你的能力问题。实在是你的身份多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我手下也有些人手，早按柴先生的指点训练了很久。本就需要经常磨砺。”
    柴先生还是摇头，“我知道你手下聚集的那些人，钟老弟将来是有大用的。”
    “是啊，我将来也要如大哥一般从军报国，光复河山。手下兄弟也是为了这个理想才聚在一起的。所以我才说他们需在磨砺。”
    柴先生看看一旁不作声的小文，他知道，钟纭虽然聪明，却远不如眼下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姑娘来得通透。小文早猜出自己的志向所在，钟纭却还在云里雾里。
    小文接了柴苏的眼神，果然对钟纭说：“此事还是由柴先生的弟子来做得好，这不是战场杀敌，谈不上练兵。不过不要直接叫苏槿，苏槿性子太急，传话递信可另找他人。钟公子可安排柴先生一个稳重点的弟子进出传信。”
    小文迟疑着，又看柴先生。
    “沐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柴先生眼中的笑意更浓，他看出小文担心的是钟纭最终会被此事所伤。
    小文顺下自己的脸帘，“二位别笑我没出息，我既看不透大局，也没有二位的远志，只觉得这乱世，生存不易。那些没饭吃的灾民不易，那些被拐卖的女孩子也不易。所以此事能尽快了结就好了。我猜这也不着碍天下江山，或是抗金大计吧。”
    另两个人一齐看着小文，柴先生固然心知肚明，钟纭也终于知道小文所指，两个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