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侍寝

第三十八章
    秋日的风已经透着一股凉意，吹在身上，不自禁地让人打了个冷颤。
    湖水畔，秋千架，桂落飘香，红叶舞。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着黑色的外衫，落寞地坐在秋千上，像是深潭一样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上去无悲也无喜。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却牢牢地握着一壶酒，指节发白，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一阵秋风吹拂，树上的红叶又掉了几片，正巧，砸在了他的头上，又一个旋转，落到肩膀上，他不以为意，只是仰起头，大笑了起来，随后将壶中的酒全部灌到了口中，喉，胃，腹，一线灼烧，无比滚烫。
    可是再烫，也无法制止他周身不断散发而出的冰寒，一阵一阵，铺天盖地，而眼底的那抹绝望和痛苦，更是汹涌而来，将所有的感情淹没殆尽。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拿你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我不稀罕，我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就好……”粗犷的嗓音带着轻颤的沙哑，男人狠狠地将手中的酒壶摔了出去，砸在幽绿的草地上，发出咕噜咕噜滚动的声响。
    没有破碎，却比破碎更让人的心百般摧折。
    秦宇一直笑，笑得声音发颤，笑得心如刀绞。
    他一直告诉自己，殷素什么都不是，他只是自己娶回来折磨的仇人，只是自己养在王府的宠物，心情好了逗弄一下，心情不好，便冷嘲热讽，看着她脸色苍白，却还是强撑着没事的模样，他的心里就会升起报复的快感。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了，他变得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变的会在乎她心里的想法。会站在她的门外静静地看她研习医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受控住地跑到她的房里，轻轻触碰她的眉眼，然后鬼使神差地，将她拥在怀里。甚至在看着她的时候，还会想起年少时，包子娇憨可爱的模样。
    喜欢看着她和丫鬟们嬉笑打闹，喜欢看着她抱着那只叫做阿雪的狐狸时，脸上难掩的柔情，想要她……开心……
    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每次她对他的笑，不是讨好，就是苍白，甚至到了最后，连一个微笑都不肯施舍，小心谨慎，沉默不语，就算是嬉皮笑脸的时候，还是带着惶恐和不安，她在自己的周身竖起了铜墙铁壁，除了她的师父，没有人能进入。
    嗬……那个白衣白发的谪仙吗，秦宇的眸子一片猩红，脸上的笑容极尽扭曲，他一个拳头打在湖畔的桂花树上，惹得纯白的花瓣夹杂着红色的枫叶一起飘落。
    师父，师父……她温顺乖巧是为了她师父，她委曲求全也是为了她师父，她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却总是为了那个人而放下身段，好言好语，低眉顺目。
    呵呵……素素，是不是在你心里，除了凤萧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为什么……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救我，抛下我和你的师父双宿双飞就好了，为什么要为了救我而死，素素你这个傻子，你就是傻子……”
    “可我难道不傻吗？明明知道你爱的是别人，知道你是逢场作戏，可就是爱你，呵呵……就是爱上你了……”秦宇没有哭，却是喉咙哽咽，声音沙哑，他放声大笑，从胸膛里溢出的低沉的笑，闷闷的，痛痛的。
    要是她还活着，要是活着该多好，他一定不会再凶她，不会再欺负她，陪她一起赏花，陪她一起吃长寿面。
    可是没有了，他亲眼看着凤萧带走她的尸身，她是他的妻，该下葬在皇陵，可是他不忍心，因为他的素素不喜欢被那些规矩束缚，她想要和他的师父在一起。生是如此，死亦无变。
    第一次，他那样顺着她，只是为了能让她开心……可为什么却是最后一次。
    素素……素素……我真的很想你……
    秦宇整个人立在树旁，高大却消瘦的背影显得越发萧索。
    黑鹰虽然站在远处，可身为死士，五识比常人要灵敏得多，刚才秦宇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入了他的耳中。细细碎碎，像是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里。
    五年了，英明神武的王爷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冷漠高傲，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就连他最爱的王妃也是一样，他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战甲里，任何人都无法看清他的神情，揣摩他的心意。
    可是如今，他却总是时不时地流露出伤心和绝望……有时甚至会待在揽月阁里整日整夜，什么事都不做，只是怔怔地发呆。昔日的杀伐冷果决已然不在，剩下的，只是思念和回忆。
    思念……当这个词涌入脑中的时候，心口猛得一阵绞痛，那日他眼睁睁地看着凤萧闯入青峰山的温泉洞，眼睁睁地看着王妃满身是血地躺在凤萧的怀中。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带着他誓死要守护的人离开……
    离开……原来……她离开已经有五年了……
    他始终记得她倾国倾城的美丽笑颜，记得她的温柔如水，记得她认真地告诉他，守护王爷，守护大秦。
    她永远都是这样，从来都只为别人考虑，而不顾念自己。
    “王妃……”忽然之间，眼角涌出一股温热，黑鹰一怔，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落下眼泪，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胸口却是又酸又胀。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了黑鹰的身旁，发出“咕咕”的叫声。皇宫中有密信传来，黑鹰不由一怔，随后将自己所有的悲伤慢慢收敛，一个起落，立刻来到秦宇的旁边，躬身道：“王爷……宫中有密函。”
    秦宇起先并没有转身，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漆黑的眸子早已是猩红一片，过了半响，他才发现黑鹰站在了他的身旁，手里拿着一封信函。
    他伸手接过密函，打开之后看了几眼，脸色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的手紧紧地捏着柔软的信纸，因为用力，而皱成一个团。
    “王爷……”
    秦宇闭上眼，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过了许久，才沉声道：“殷王割让给我们大秦的五座城池，近日异动不断……”
    过了五年，终于还是沉寂不住了。
    ***
    包子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从来都不需要我操什么心，反倒是我，有事没事总得被他反过来挂念，比如每日的喝药，用膳，天凉了添置衣物等。而空闲的时候，他也不会像其它孩子一样打闹玩耍，反倒是整日捧着医术钻研，外加舞剑练武。
    其实，包子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其它孩子，我同师父常年隐居在无涯的后山，包子也随着我，几乎从未下山一次。
    哎……难怪他性子这么冷，又这么懂事了，想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师父这么决定，大抵还是顾忌我的身子。
    “哎呀，好烦……”我仰着脑袋大叫一声，引得师父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卷，抬起头温柔地笑起来，“怎么了？”
    我整个人窝在师父怀中，两条手臂勾着他的脖子，随后吐气在他的耳畔，“就是好烦……”
    师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只手放在我的腰上，另一只手轻轻抚弄着我的头发，眼神温柔地能溢出水来，“素素怎么了，哪里烦了，告诉师父。”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近来心中隐隐总是无比烦躁，而夜里头的那个梦，也越发怪异。
    “素素？”见我半响不语，师父出声询问道，左手则是轻柔地将我的头发捋到耳后，“到底怎么了？”
    “师父，我们都已经在山上待了五年了，是不是，该下山走动走动？”反正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我便不再隐瞒，一鼓作气将心里的想法倾盘而出，“包子还小，他的身边只有我们两个，以后怕是会不习惯……”
    师父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好看的眉头皱在了一起，我不忍心，抬起一只手，慢慢描摹，想要将那些褶皱抚平，“师父，不行吗？”
    师父没有说话，却是更加用力地搂着我，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微微有些落寞，“是不是嫌师父闷了？所以想要下山……”
    “不是不是……”我赶忙否认，“素素最喜欢的就是和师父在一起，哪里会嫌师父闷，师父不要乱说。”
    师父轻声叹了口气，那股温热立刻喷涌在我的脸上，痒痒的，直挠心底，“素素说的对，包子还小，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而你，本就是喜闹的性子，又怎么闲得住。罢了，过几天正是秋酝，镇上热闹，我们便下山吧。”
    “师父……”见他神色落寞，我心中涌出一阵难受。我知道师父其实是不想让我下山，虽然我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孱弱至此，师父完全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可是，师父这么做，毕竟都是因为关心。
    如今为了我的几句心烦，他便忍着答应。想到这里，我立刻凑上前去，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轻轻啃咬了几下，红着脸道：“其实不下山也无妨，师父你带着小包子去就好。”
    搂着我的手用力了不少，像是要把我嵌到他的身体里，“你若不去，包子怎么肯去，你别看这孩子表面性子冷，骨子里却是极黏你的。”
    “可是……师父你……”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别过眼去，不敢看他眼里的神色。
    “五年了，也差不多了……”师父幽幽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随后轻轻吻着我的眼睛，鼻子，最后停在唇上，“我们下山走走，好不好？”
    “师父你会不会不高兴，若是不高兴，可以不用勉强。”明知道他的答案，我还是忍不住问着，果然，师父听了低低一笑，惩罚地咬了咬我的唇瓣，“你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自知理亏，扯嘴一笑，立刻讨好地吻着师父的脸颊，“师父最好了。”他浅浅一笑，用手轻抚我的侧脸，随后低下头，轻柔地吻着我的唇，越发炙热，越发深入，直到最后唇齿相依，缠绵共舞。
    后来我一直在想，其实一直在山上有什么不好？和师父这样有什么不好？若是知道下山后会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我想，我一定不会这么任性的。只是，这都是后话……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