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落梦初醒

��四）
    阶梯教室楼栋前的草坪上坐着的男生和女生还在处理着刚才意外事故带来的后遗症。
    男生不情不愿地将校服交到女生伸来的掌心，脸上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喂，你不会的话就不要勉强，如果硬撑下去的话局面会很难堪的。待会儿别怪我没给你留面子。”今一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校服，又抬头看着正在奋力穿线的女生，试着做最后的挽救。
    颜洛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过头面向男生，脸上尽是“你再啰嗦我扔你到大海里喂鱼”的悍妇神色，，“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所以扣子是我扯下来的我就要负责到底。话说你不会是怀疑我的能力吧？”说着无比严肃地审视了男生一秒，“我说年轻人啊，要试着相信别人，这样世界才会变得更美好。懂得不？”说教了半天，男生脸上只有“相信你才怪。”的面瘫回应。不得已，女生只好又使出杀手锏，冲男生赖皮地谄笑道，“咱俩这么熟，给点面子啦。”
    男生无奈的苦笑着摇头，单细胞的女生单方面地将之理解为默认，于是又开始了穿针引线的浩大工程。
    无意间瞥见女生手上的大型钢针，今一略为好奇地凑过来端详道，“话说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枚针看着很奇怪？这是用来缝衣服的？”
    “不是，我刺绣用的。”颜洛想也没想地答道。
    “刺绣？你在绣什么？不觉得这种时期做这个很另类么？”男生的眉毛都拧到一块了，明显是很出乎意外。
    被男生十万个为什么问得无法集中精力，以至于根本穿不过去的女生只好厚脸皮地将针线递给罪魁祸首，“也没什么奇怪嘛，平时心情烦躁就拿出来刺两针喽。喏，这个我都绣了三年了。”说着从一旁的书包里翻出一块巴掌大的十字绣图案。
    今一将穿好的针递给女生，并接过女生的得意之作，上面袖珍版的两只鸳鸯只有有一只绣了半个头。三年的时间成就如此之显著，看来女生的“两针”不是谦虚之下的一个概数，而是货真价实的“两针”。
    “怎么样感觉？”第一次展示作品的女生显得有些大为期待，一双眼睛满含期望地盯着男生，企图从男生嘴里听到一些令人精神大振的夸奖词。
    无奈对着对方三年耕耘下来完全没有成型的劳动成果，男生终是没有办法睁眼说瞎话想出女生期待中的赞美词，憋了许久，终于只是难产出“还过得去吧。”几个字。
    女生明显是被打击到了，原先的满脸希冀在听到男生勉强给出的评价后垮了下来，但没出一分钟就跟打了鸡血似地亢奋，“你不是我的伯乐，所以才发现不了我潜在的才华。等有一天我把它全绣出来看你怎么掉下巴。”
    男生失笑，没有接话，但女生却依然在为自己辩护。干脆不再搭理她，今一将手枕在脑后躺在草上上闭目养神。
    自顾自话的女生居然反常地没有再对一旁不吭声的男生进行骚扰。
    良久，赫今一睁开眼睛，望着天空如马奔腾的白云，将一直存有的疑惑问了出来。
    “为什么上次的募捐活动代表会这么上心呢？居然连运动会都顾不上过问一下，好歹这也关乎集体荣誉嘛。”
    为期三天的校运会，除了颜洛自己报名参加的网球比赛出席过之外，其他的比赛她都没有到过现场。作为异常富有集体荣誉感的颜洛没有特别理由决不会如此冷落重要性不必言说的校运会。而募捐活动，同样是策划者，其他人也没有前后三天都时时刻刻确保在场。这样的热心光是心肠好有爱心似乎的确解释不通。
    半响，神游的女生才慢慢找到自己的声音，开口的声线单调低沉，“因为我曾经也是孤儿。那里曾经是我的家啊。”
    （五）
    十几年前，在育才孤儿院，曾经有一个叫做洛洛的小女孩儿。
    十几年前，在孤儿院简陋的小阅览室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令一个女孩儿永生无法遗忘的小插曲。
    十几年前，孤儿院简陋阅览室里的那张半坏桌子曾经在那个小女孩儿前额烙下去不了的伤疤。
    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足以作为支撑自己热心张罗完整个募捐全程的理由。
    那时的孤儿院和现在一样，资源紧缺。一本画有小猫花朵的画册能引来十几个小朋友的哄抢。
    因为个子矮小，洛洛从来不正面和他们争夺，总是等其他小朋友都在尽情玩耍时一个人跑去小阅览室看图画。
    那天，同样是等其他人都安然午睡后她才偷偷跑去欣赏那本垂涎已久的儿童画册。只差几页便要看完时却不料孩子王童言闯了进来，一眼相中她手中的那一本。
    因为看得正起劲，她也没有打算退让的意思。两个人便当场扭打起来，到底女孩子力气小，她很快处于弱势，体力吃不消，童言乘胜一把将她抓起顺手摔到一旁棱角突出的桌沿。
    瞬间，猩红的鲜血蜿蜒而下，桌角还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童言看到靠在桌腿上的她顿时傻了眼，只一个劲地哭。
    但会哭也是好，至少他没有丢下她一个人跑掉，而是把外面值班的阿姨哭了进来。
    那种针穿进肉里的刺痛感，即使在打了麻药的情况下依然清晰可感。
    如果多募捐一些资金捐给孤儿院就可以免去孤儿互相争抢而意外受伤的悲剧，这样幸运的事，我怎么会不全力以赴呢？
    并不是我有多善良，我只是怕痛。不想有任何事情触及到潜意识里我不想想起的过去。
    所以，我只是为自己。
    （六）
    争分夺秒这样的形容词显然不仅是学生的专利。连老师也开始了和时间赛跑的游戏。自习铃刚响，严肃的数学老师便抱着一沓试卷和参考答案进了教室，甩下本班卷子后立即扬长而去。
    瞬时，教室里炸开了锅。
    “情况怎么样？”试卷刚发下，赫今一便凑过来问，似乎很想看看自己辛勤劳动后的成果。
    “你呢？”颜洛一把收起摊在桌上的卷子，一副“你不给我看我也不给你看”的霸王神情。但从脸上遮掩不住的喜悦表情猜测应该是情况良好。
    赫今一大方地将卷子递过来，“自己看吧。”
    “148！”颜洛顺势拿过试卷用力左看右看，脸上满是佩服，“你简直——”用手在空中比划了半天终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只能摇头，“哎——”
    赫今一倾身拿起被她抛弃了的卷子，瞥了一眼右上角的数字：135。
    难怪这么乐呵。
    “不错呀。有很大进步。”男生不忘及时送上一声赞美。
    “还是师父你的功劳大呀。我一看到题目就想起你写在书上的‘细节’，‘取值范围’，‘不要粗心大意’之类的警示语，然后就变得万分小心，步步为营了。” 女生高兴地几乎有些手舞足蹈了，但也不忘对男生歌功颂德，“但是你怎么办到的？只在最后一大题扣了两分。你真乃神人哪。啧啧啧……”
    男生维持着千年不变的双手环胸的姿势靠在椅子靠背上笑看着开心的有些得意忘形但又无害的女生，“你如果再小心一点也可以办到的。”
    脸上快笑出一朵花的女生没有忘记习惯性的询问左边同桌的成绩。
    130。
    （七）
    居然就这么一不小心超越了她。
    但是为何，看着她并不开心的脸，自己的心竟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甚至连本能的雀跃都没有。
    理来理去终究没有理出个头绪，反而搅得脑袋变成一团糊浆。
    索性甩甩头随遇而安。
    （八）
    班导满面笑容地走进教室，从他流露出的神情里边可大概知道这次班上整体表现不错。白炽灯映照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这次我们班的同学考得不错啊，虽然全班平均分比隔壁班差了1分多一点，但是年级第一名在我们班上，而且整整超过隔壁班第一名20多分。希望大家不要骄傲，要再接再厉，再创佳绩。”班导用瘦瘦的手指扶扶镜框，一脸欣慰和期盼地看着台下。
    台上殷切的目光太过炽烈，颜洛无法在下面隔着一条走道距离的情况下搞小动作，但内心八卦因子太过活跃无法压抑，忍不住借助手机和邻居交流起来。
    “刚才老班看你的眼神那个叫意味深长啊，估计你要成他的秘密武器了。”颜洛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余光瞥见右边男生很快也低着头玩弄手机。
    很快，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秘密武器倒没有那么夸张吧？话说代表考得怎么样？数学攻克了成绩应该不赖吧。
    还没来得及回复左边蓝全艺便一个劲地伸手从下面拽着颜洛的衣角，抬头时班导刚好站在眼前，手里拿着成绩排名表。颜洛被吓得手机险些脱手掉到地上，不过心情甚好的老班显然没有注意到女生偷偷藏手机的小动作，只看了眼颜洛后面空空的座位，正要问话，颜洛自觉地汇报了陈敏航的行踪，“他家里有点事请过假了。”
    老班心情好，看什么都很顺眼，也没有多过问，只是点了点头，“哦，这样啊。行，你待会儿把各科老师的排名表发给相应的科代表，然后你这里留一份供班上同学查询。你再拿出上次月考的成绩表帮老师比对一下，看看有哪些同学成绩落差比较大。”言下之意就是你再帮我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同是学生做起工作来方法要有效一些。
    教室里因为七份重量级炸弹的轰炸，刚刚平息了一些的热潮又掀了起来，颇有风波一波盖一波的趋势。
    学生们随着排名表的流落分化成七块阵营，全部探头探脑地查询着自己名字的所在点。一会儿又从各个角落传出哀叹声，偶尔伴着言不由衷的恭贺。
    颜洛手里还卡着一张，和蓝全艺两个人凑在一起研究，不一会儿两人一阵唏嘘，很有默契地朝右边投了一眼。
    “欸，要不过来聊聊天吧。这大好春光的，浪费了可惜。”颜洛拍拍后面的桌面，向男生发出邀请。等今一坐好，两人一起往后转身。
    受到波及的谢项也加入了讨论。蓝全艺、谢项轮流地向今一讨教问题，让一旁兴致勃勃的颜洛只能被冷在一旁无聊地完成老班交待的任务。
    终于半节自习过去，请教热潮告一段落。颜洛看着手上被分别用蓝色签字笔标上记号的名字，很领导很官方地朝谢项说了句“小伙子表现不错，进步很大呀”然后拍拍对方的肩膀，对男生又是一通表扬加勉励，直到将谢项鼓励地不好意思起来才罢休。
    “全艺这次年级第四呢，和第三名只相差一分。”颜洛拿着这次的成绩摊在桌面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如果语文老师给你那篇作文多加两分就该我们班叫奥赛班了。”
    “高考的时候老师可能大方么？我宁愿现在评分标准紧一点，也不要在高考出现惨状。”全艺一边在试卷上订正着一边回答，“叫不叫奥赛都无所谓啊，老师还是那些老师同学还是这些同学，仅仅是个称呼而已。”
    “话虽如此，但隔壁班的师资力量严格说来要比我们班雄厚吧，学校可是花了大力气要重点培养他们呢。”颜洛盯着眼前认真解题的两人，不受影响地自言自语起来，话题突然转向默默分析自己试卷的今一，女生头顶着满脑袋问号问道，“像你这样万年第一的人怎么当初不去奥赛班？你既然能进来这里去隔壁也是小菜一碟吧？”
    “对呀，我也很好奇。”订正完最后一题的蓝全艺搁下笔也一脸感兴趣地插话。
    “仅仅是这个单细胞生物这样问我还能理解，可是，”扫了颜洛一眼，男生停下笔抬头，看向蓝全艺，“你情况不是也差不多么？问我和问你自己好像没有差别吧。”
    “对对对，我也想问你来着。”被称作单细胞生物的女生立马倒戈帮着男生发问，“你为什么不去隔壁？”
    其实，很多时候也会在想这个问题，很想知道答案。
    璀璨如明珠的她，为什么不和苏暖言一起到集万众宠爱于一身的奥赛班，而偏偏留下和自己共处一室。那时候的自己，明明对她还敌意那么浓。
    关于这个问题，赫今一给出的答案是枪打出头鸟，来这里纯粹是图个轻松。这样的说辞完全可以解释的通，因为那时的他对哪一个班的认识都差不多，没有存在感情偏向的问题。
    可是，同样的一个解释放在蓝全艺身上就不那么有说服力了。相比较起奥赛班的紧滞学习气氛，自己在她身边构成的妨害更甚吧，再者，虽然学习成绩差一些，这个班的竞争并没有比隔壁和谐多少。何况凭她的能力，在奥赛班混得如鱼得水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我在想，在你众多的理由中，我对你决心留在这里是不是也有一点影响力呢？
    （九）
    两个人在一起时，无论走路吃饭，负责活跃气氛的重任往往落在蓝全艺肩上。颜洛的真实面很古怪，而这种古怪在面对蓝全艺时又往往会比平时放大好几倍。她很少主动挑起话题，总是习惯安静严肃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但对蓝全艺的发问多少还是会附和着回答。
    然而现在，从教学楼出来为止蓝全艺都一言不发，让习惯了平时故作轻松强颜欢笑的她的颜洛也渐感不适起来。但颜洛到底没有率先打破这种沉闷的诡异氛围。
    在踏上二楼最后一级台阶时蓝全艺终于开口，“小洛好像和今一感情很好哦。”声音力道掌握地很好，既不显得突兀扰人心，又足以让需要听到的人听清。应该是酝酿很久了。
    “欸？”走在前面的颜洛回身，这时声控灯刚好暗下去，黑暗中无法判断此时蓝全艺脸上是何种表情。
    难道一晚上闷闷不乐情绪低落就是在想这个么？
    “如果我说我喜欢今一你会怎么办？”说话间声控灯瞬时亮起，却依然无法判辩说这话时蓝全艺的脸色。
    “如果我说我喜欢今一你会怎么办？”
    像是从亿万光年之外历尽千辛万苦穿过漫长甬道而来的回音，连余音都如此绵长，回荡在耳边像是挥之不去的恶魔，竟感觉一点都不真实。
    而当时的回答却这般记忆犹新。
    ——喜欢的话就要去追啊。问我做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喏。
    ——今一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花心了一点，但如果对方是全艺的话，估计他会浪子回头守身如玉的。
    ——说实话，我早就觉得你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嘛。
    似乎、大概，当时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甚至当时还就陷入情网的全艺幸灾乐祸地追问了一番这种情愫是何时萌生的。
    但是潜意识里，完全不希望他们在一起。没有过多地找出任何理由，仅仅是第一反应。
    第一反应，心声，潜意识，仅此而已。
    至于当时为何会有这种超出常规的做作反应，现在完全解释不了，所有的理由都在瞬间被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