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

第3章


不用说,作
为一个从事侦听工作的专业机构,701聚集了众多在听觉方面有特别能力的人,
他们可以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天外之音,并且能够识别声音中常人无法识别的细微差
别。所以,他们的耳朵常常被人誉为“顺风耳”。顺风耳是跟着风走的,风到哪里,
他们的听觉就跟到哪里,无音不闻,无所不知。然而,在1969年的那阵子,我
们一双双顺风耳都被对方捂住了,一个个都成了有耳无闻的聋子。
    事情是这样的,这年春季,由我们负责侦听的一个无线电系统突然静默了52
个小时。这么大范围,这么长时间,这么多电台,无一例外地处于静默,这在世界
无线电通讯史上是创下记录的。如果说这是出于战略需要,那么这种军事谋略也是
破天荒的,与其说是军事谋略,不如说是疯狂行为。想想看,这52个小时会发生
多少天下大事?什么天下大事都可能发生!所以说,对方的这一招绝对是疯狂透顶
的。
    然而,他们这次耍疯狂的结果是当了个大赢家,52个小时静静地过去了,什
么事也没发生。这是第一赢,可以说赢的是运气。还有第二赢,赢的却都是我们的
血本。就在这52个小时期间,这个系统的通讯设备,上下联络的频率、时间、呼
号等等,统统变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十多年来苦苦积攒起来的全部侦听资料、
经验和手段、技术等等,一夜间全给洗白了,全等于了零。他们就这样把我们甩得
远远的,一时间,我们所有的人员、技术、设备等都形同虚设,用我们行话说那叫
:701瞎眼了。
    想想看,在那个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的年代里,这有多么可怕!
    必须改变这种局面。
    然而,要指望701在短时间内改变局面显然是不可能的,迫不得已,总部只
好紧急启用行动局的人员。但这样获取情报的风险太大,而且截取的情报相当有限,
只能是权宜之计。要彻底改变局面,除了让侦听员把失踪的敌台找回来,没有第二
个办法。为尽快找到失踪的敌台,701机关临时成立了一个办公室,专门负责四
方奔走,招贤纳才。办公室由701头号人物钱院长亲自挂帅,四号人物吴副院长
(兼监听局局长)直接领导,下面有7个成员。我就是成员之一,当时在监听局二
处当处长。
第二章
    在总部的协助下,我们很快从兄弟单位抽调到28名在侦听界享有声誉的专家
能人,组成了一支“特别行动小组”,每天在茫茫的无线电海洋里苦苦搜索,寻觅
失踪的敌台。我们的努力是双倍的,但收获并不喜人,甚至十分令人担忧。特别行
动小组,加上701原有的侦听队伍,浩浩荡荡数十人,每天24小时忙碌,一个
星期下来,却仅仅在45个频率上听到了敌台的声音,而且都是转瞬即逝。
    要知道,军用电台不像民用广播,后者使用的频率是不变的,而前者使用的频
率少说是一天三变:上午一套频率,下午一套,夜间一套;三天为一个周期。这就
是说,一个最低密度的军用电台,它至少有九套频率(3套×3天)。一般的电台
通常有15或21套频率,至于个别特殊电台,它变频的周期有可能长达一个月,
甚至一年,甚至没有周期,永远都不会重复使用频率。
    据我们了解的情况看,对方至少有100部电台在工作。换句话说,我们至少
要侦听到他们100部电台的声音,才能比较全面地掌握敌情,作出正确的战略部
署。如果一部电台以平均18套频率计算,那么100×18=1800套频率。
而现在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仅仅找到了45套频率,只有最起码要求的2・5%。
以此类推,我们少说需要25个星期,即将近半年时间,才能重新建立正常的侦听
秩序。而总部给我们的极限时间只有三个月。
    很显然,我们面临的现实十分严峻!
    说来奇怪,虽然同在一个院子,他是大领导,我是小领导,要说应该是有交道
的。但就是没有,怪得很。我是说,以前我还没有正面地接触过我们院长,钱院长,
只是不经意地碰到过几次,点头之交,认识而已。给我印象是个子很高,块头很大,
长相很英俊,但对人很冷漠,老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像个已淡出绿林的武士。
单位里的人都害怕他,怕他沉默中的爆发,有人甚至因此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地
雷头头”,意思是碰不得的。这一天,我正在打电话,他突然气冲冲地来到我们办
公室,进门二话不说横到我面前,抢过了我手上的话筒,狠狠骂道:  “我从半
小时前就开始给你们打电话,一直占线,说,你在打什么电话,如果不是工作电话,
我就撤掉你的职务。”
    好在有我们吴局长作证,我打的是工作电话,而且就是联系侦听员的事,是最
无可指责的,否则我这个处长就天上飘去了。由此可见,“地雷头头”真正是名不
虚传啊。
    平静下来后,钱院长对我们招贤纳才的工作提出质疑,认为我们老是在“圈子
内”挑来选去,收罗到的或正在收罗的只是优秀的侦听员而已,而701现在更需
要在听觉方面有过人之处的怪才偏才,甚至天才。他建议我们打开思路,走出圈子,
到社会上或者民间去寻找我们需要的奇人怪才。
    问题是去哪里找这样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要找到这样的人要比找到失踪的电台还要困难。
    院长对我们提这种无理要求,让人感到他似乎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其实不然。
其实他已打探到这样一个人,此人姓罗,曾经是专职调音师,人称:罗三耳。解放
后,他改名叫罗山,移居上海,现在是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走前,院长把这个人
的联络方式,并同一本特别通行证丢给我们局长,要求我们即刻派人去把“他”请
回701。
    我曾经在上海工作过几年,对那里情况比较熟。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我们局长
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第三章
    有一样东西无视了我,那就是不通人性的运气。就在我来上海前不到半个月,
我要带的人,罗山,或者罗三耳,这个混蛋因为乱搞男女关系事发,被送进了班房
――罗把人家闺女的肚子搞大了!
    他似乎料定自己难能有翻身之日,于是骗了个机会,从班房的一幢三层楼上嗵
地跳了下来。算他命大,没摔死,但跟死也差不多了。我去医院看他,见到的是一
个除了嘴巴还能说话,其他可能都已经报销的废人。腿脚摔断不说了,从大小便失
禁的情形看,估计脊椎神经也断了。
    我在他床前呆了有半个小时,跟他说了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我告诉他,我
本来是可以改变他命运的,但现在不行了,因为他伤得太重,无法为我们效力――
起码是在我们有限的极限时间内;第二层意思,我询问他,在他认识或知道的人中
间,有没有像他一样耳朵特别好使的人。
    他一直默默听着我说,一动不动,像个死人,直到我跟他道过别,准备离去时,
他才突然喊了一声,然后这样对我说:“过黄浦江,到炼油厂,那里有条黄浦江的
支流,顺着支流一直往下走五里路,有一个叫陆家堰的村庄,那里有你要找的人。”
    我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
    他说是个男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接着又向我解释说:“这无所谓的,等你去
了,问村子里任何一人都行,他们都认识他。”
    沿河而扎的陆家堰村庄,似乎比上海城还要古老又殷实,房子都是砖石砌的二
层楼,地上铺着青一色发亮的石板和鹅卵石。下午两点多钟,我顺着陆家堰码头伸
出去的石板路往里走,不久,便看见一个像舞台一样搭起的井台,一对妇女正在井
台上打水洗衣。当我并不十分明了地向她们说起我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时,两人却
似乎很明白我要找谁。其中年纪稍长一点的妇女这样告诉我:  “你要找的人叫
阿炳,他的耳朵是风长的,尖得很,说不定我们这会儿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现在
肯定在祠堂里,你去那儿找他就是了。”
    她伸手给我指了一下。我以为她指的是眼前的那幢灰房子,结果她说不是的。
她又伸手指了一下,对我说:  “呶,是那一幢,有两个大圆柱的,门口停了一
辆三轮车的。”
    她说的是胡同尽头的那幢八角楼,从这儿过去少说有百米之远。这么远,他能
听得到我们说话,那怎么可能是人?最新型的CR―60步听器还差不多。
    我忽然觉得很神秘。
    祠堂是陆家堰村古老和富足的象征,飞檐走角的,檐柱上还雕刻着逢双成对的
龙凤和狮虎。古人为美刻下它们,如今它们为岁月刻下了沧桑。从随处可见的斑驳
中,不难想象它已年久失修,但气度依然,绝无破落之感,只是闲人太多,显得有
些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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