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狙击手

第17章


他费力地把脚从马镫里褪出来,艰难地从马身下抽出腿,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那一摇一晃的土黄色背影,激起了萧剑扬的狩猎欲。他一下子就把二排长的命令甩到脑袋后头去了。
    “再来一枪……就一枪!”
    一面在心里念叨着,他一面顶上了又一发子弹。
    枪声第三次响起,在冬天的原野中显得焦脆焦脆。
    那个刚从骑兵改行当了步兵的家伙,双肩猛地往上一耸,身子向前一个踉跄,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大地上。
    九
    撵跑了鬼子的侦察骑兵,中午之前,日军的先头部队出现了。
    萧剑扬他们给鬼子搂头敲了一棍子,让土黄色的队形提前展开在小土包前。
    见鬼子势大,二排长按原定的计划带着弟兄们撤回了连里的主阵地。
    鬼子真他妈的鬼,就在二排后撤时,突然来了个炮火急袭,死伤了七、八个弟兄。
    撤回主阵地后,见鬼子一时半会儿还没攻过来,大伙儿喘了口气。
    笔杆儿连长过来瞧了瞧大家,然后叮嘱各班紧着时间抓阄。
    这是在淞沪战场上传下的规矩,为了对付鬼子的战车,每次战斗前班里要抓阄,找出两名弟兄。等鬼子战车上来的时候,这两名弟兄抱着手榴弹捆、一左一右地往跟前靠——基本没有活着回来的。
    萧剑扬点了点班里剩下的弟兄,连他在内还有九名。他从背包里摸出半张旧报纸、一截铅笔头,把报纸撕成九小块,在其中的两块上用铅笔画个小勾。
    在一旁的副班长捅捅他:
    “整八个阄就够了,班长你不用抓啊。”——师里有规定,班长不参加抓阄。
    萧剑扬摇摇头:
    “啥班长不班长的。”
    说着,他把九块小纸片搓成九个纸蛋蛋,然后摘下头上的钢盔,把它们搁进去。
    九只沾着泥土和硝烟渍的手,依次探进头盔,抓出那个属于自己的灰色纸丸。
    “我的……妈呀……”
    小苏北盯着手里展开的小纸块,扯开嘴低低嚎了起来。
    还有个弟兄默默地把手里的纸片又重新搓起来,脸上都是霜。
    副班长瞧了瞧,伸手从小苏北的手里把那片画着小勾的纸块接了过来:
    “不中,你连枪都还打不好,去对付鬼子的铁甲车肯定不中。”
    副班长是河南人,以前在炊事班干,做得一手好烩面。
    “嗯哪。”
    萧剑扬点了点头。
    这时,防空哨的哨子响起来了。
    萧剑扬赶紧拾起钢盔往脑袋上一扣:
    “钻窝棚!”
    ——他说的窝棚,其实指班里的掩蔽部。
    三架飞机出现在阵地上空。
    很快,黑糊糊的炸弹就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萧剑扬守在自己班的掩蔽部口,向外张望。
    他觉得挺怪,连里排里的阵地都花了大心思来伪装,怎么这鬼子的炸弹还是扔得不离堑壕的左右?
    正想着,一颗炸弹就落到了离掩蔽部口不远的地方,气浪猛地涌了过来,萧剑扬身子往后一晃,差点躺在地上。
    鬼子飞机炸弹掀起的烟柱,成了炮兵良好的指示。飞机刚走,炮弹就赶上来了。
    掩蔽部的顶盖在颤动,棕黄色的土粒刷刷地往下落。
    看着小苏北的脸煞白,萧剑扬拿话宽他的心:
    “没事。俺们当初刚到罗店那旮旯,鬼子的炮弹比这蝎虎多了。”
    他想起了第一天上战场的情形:
    “俺们那时候连这种窝棚都没有,就趴在战壕里挨鬼子的轰。俺亲手挖出来过一个鬼子的瞎鸡巴弹……”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老粗!”
    终于,鬼子的炮火转移了。观察哨的哨子响了起来。
    弟兄们七手八脚地从掩蔽部里蹿出来,在各自的单兵立射掩体里就位。
    隔壁的五班,却一个人也没跑出来——日本人的炮弹直接落在了他们的窝棚顶上。
    萧剑扬跳进自个儿的掩体,发现胸墙边上长出了个怪模怪样的物件儿:
    看样子是铁家伙,屁股上还有四片翅子,对称地竖起。
    他顾不上细细端详这东西——鬼子的步兵上来了。
    两排稀稀落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土黄色的人形在荒枯的原野中若隐若现。
    鬼子的队形拉得很分散,开始的时候走得并不快,像在地里踅摸东西似的。渐渐地近了,他们加快了脚步,腰弯得更低了。
    “挺精啊!”
    萧剑扬心里想。
    这时,他旁边的掩体里已经响起了枪声——新兵小苏北已经开火了。
    “先别打!太早了!”
    萧剑扬偏过脑袋嚷起来。
    堑壕里的其他地方也劈里啪啦地响起了步枪的射击声。班上的那挺捷克造轻机枪也叫起来了。
    队伍上新兵太多,瞅见鬼子的进攻就慌,再加上刚刚被飞机大炮轰得头昏心乱,结果还没等日本兵进入最有效的射程,就忙着开火了。
    二排长在战壕里东跑西颠,气得大骂:
    “都给我停下来!操!”
    他路过六班的轻机枪掩体,那个新来的机枪手正在喘气——20发子弹一个的弹匣,他一口气就打光了两个。
    二排长一脚踹在他的腿肚子上:
    “操!你这不是糟践子弹吗?”
    鬼子这次进攻并不猛,冲了一下就撤回去了。
    紧接着是猛烈的炮击,照着二连的火力点打。
    趁着日本人炮火的间歇,萧剑扬仔细瞧了瞧那个长着四个翅的怪东西——好家伙!敢情是鬼子飞机扔下的炸弹,没炸。
    二排长也没闲着,他又猫着腰来到六班的轻机枪掩体。
    那个被他踹了一脚的机枪手,是从浙江来的小伙子,脸本来就白净,这会儿更是苍白得能搓出面粉来。
    “下回别那么慌了,啊?”
    看他脸白成那样,二排长尽量放缓语气:
    “多打点放,要短。”
    年轻的机枪手一面听一面拼命点头。
    二排长撤身刚想离去,“啪啪啪”,轻机枪掩体的胸墙上溅起了三朵小土花。
    排长何进财一下子乐了。
    “呵呵,相好的在跟你打招呼呢!”
    他冲浙江小伙儿挤了一下眼。
    见小伙子没明白是咋回事,二排长接着说:
    “这机枪啊,也会说话。这‘啪啪啪’,是小鬼子的机枪手在问你:‘怕了吧?’”
    浙江后生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二排长倒严肃起来了。他抓过捷克造轻机枪,冲着小日本歪把子射来的方向,麻利地来了个三发点放——啪啪啪。
    “知道这叫啥吗?”
    他搁下机枪,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没等回音儿,他就狠狠地自答开了:
    “这叫‘操你妈’!”
    黄昏之前,弟兄们打退了鬼子的三次进攻。不知为什么,日本人的这几次冲锋并不十分猛烈。
    等小日本退下去之后,二排长督促弟兄们抓紧时间抢修工事。
    萧剑扬跟班里的弟兄把那个没爆炸的鬼子炸弹刨了出来。
    就着渐渐黯淡的天光,萧剑扬瞅见炸弹上印着些洋字母。其中有两个瞧的比较清楚,一个像小号的马蹄铁,另一个像条曲里拐弯的蚯蚓。
    正巧,笔杆儿连长来二排的阵地巡视。萧剑扬他们就把连长请过来给认认。
    毕连长看了一眼,说是美国货。
    这时,二排长迎了上来,跟连长说件他很不放心的事。
    萧剑扬带着班里的弟兄退开了,搬着那个美国铁蛋往堑壕外挪。
    傍晚的风挺冷,吹来排长跟连长说话的声音——他们在谈重机枪的摆放。
    听起来,二排长坚持把重机枪从原有的国防工事掩体中移出来,可笔杆儿连长不同意。
    萧剑扬瞅了一眼那座水泥砌成的重机枪掩体。
    掩体上跟小窗户似的射击孔,像张缺了牙齿的嘴,在暮色里僵硬地咧着。
    十
    第二天是12月7日,阴历的十一月初五。论节气,是“大雪”。
    从这天起,萧剑扬他们正面的鬼子部队,陡地加强了攻击的势头。
    首先是炮火更加猛烈了。堑壕前面弟兄们辛辛苦苦整起来的一大片鹿砦,给炸得七零八落。
    日本人的平射炮更是打得凶,专找中国军队的火力点轰。班上的轻机枪给逼得东挪西藏,打几个点放就得换个射击位置。
    鬼子步兵的冲锋也加上劲儿了。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排里那挺窝在水泥掩体里欢叫着的二四式重机枪,突然哑了。
    趁中国人的压制火力一下蔫儿了,一个波队的东洋兵迅速逼近到二连的堑壕跟前。
    双方对着甩开了手榴弹。
    半空中升起了两排黑色的小圆点,在硝烟中交错滑过——从战壕里向外飞的,是中国人的木柄手榴弹;从战壕外往里飞的,是日本人的铁瓣儿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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