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看蝶儿飞

  李兴忽然嘿嘿冷笑：“人都死了才后悔，又有何用？”
  宋慕杰冷冷道：“你在怪我？”
  李兴抬眼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可是，芽儿死得实在太冤枉，如果我能早些来替她赎身，如果我能计划得更周详，她可能都不用死。”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宋慕杰不紧不慢地问。
  “我当然要去陪她。”李兴仰起头，“大丈夫一言九鼎，芽儿她已经先走一步，我岂能苟且偷生。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求你能把我们安葬一处。”说罢举起铜笛就要自裁。
  “且慢！”宋慕杰出声阻止，“安葬人的事我可没兴趣，再说我也不知道把你们安葬在何处比较好。不如你带着她去你们原来商量好要去的地方，好好选一处安身之处吧。”
  在李兴讶异的神情中，宋慕杰把秋菊的尸身交给了他，然后掏出一样东西放进秋菊怀里，转身披着如水的月光缓缓离去。李兴心念一动，把手移到秋菊胸前一探，隔着衣襟，仍然能感觉到微微的心跳。李兴恍然大悟，连忙打开宋慕杰留下的东西，果然，是秋菊的卖身契约。千言万语，无须赘言。李兴冲着宋慕杰离去的方向诚心三拜，然后抱起仍然昏迷不醒的佳人，重新上马，奔向了他们梦想的天堂。
  
                  第七十九章 失火
  弱柳千条杏一枝，半含春雨半垂丝。二月初春的风习习地抚着蓝飞飞的脸，吹面不寒，还带着几丝青草气。蓝飞飞舒展了一下四肢，随手撩拨了几下在眼前摇曳的柳丝，转头去看漱玉亭边栽的红杏。
  蓝飞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回到水上书斋，感觉还是一样舒心，果然，这种清净的地方更适合自己。
  从秋菊私奔后，上房里就少了两个大丫鬟。一个当然是已经“死了”的秋菊，另一个就是帮秋菊私逃的蓝飞飞。宋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犯错的虽然是秋菊，但不揭发反而包庇协助秋菊的蓝飞飞也难逃干系，所以赶她出上房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也许上房听差是很多丫鬟都急于争取的肥差，可对蓝飞飞来说，毫无吸引力。丰厚的薪资和高出别的房丫鬟的派头都不是蓝飞飞想要的，如果可以，她倒宁愿像别的犯错的丫鬟一样被赶出府，可惜，宋慕杰不会这么做。别的丫鬟最害怕的处罚，对蓝飞飞来说却是奢望，宋慕杰什么责罚都可以施加在她身上，就是绝对不肯放她走。
  蓝飞飞微微叹口气，心里暗想秋菊和李兴应该已经到塞北了吧。现在春风已经送暖，不知关外的气候如何。不过，能在那天高地阔的地方，和意中人携手共看日月，即便春风迟到些时日，当也无妨吧。
  对于秋菊，蓝飞飞只有艳羡的份儿，但是，秋菊能有这样美满的结局，确实要归功于宋慕杰。在这件事上，蓝飞飞真的从心里感谢宋慕杰，如果不是他，秋菊和李兴真的要做一对泉下夫妻了。想想自己的冒失，蓝飞飞确实后悔，所以对宋慕杰的责备和处罚她毫无怨言。只是罚她到水上书斋思过，这其实真的不算什么处罚的。
  蓝飞飞的回来，受到侍书和侍画的欢迎，三个久别重逢的姑娘，聊天就聊了一整天。跟过去一样，水上书斋本就没有什么繁重的活，三个人还像以前一样分工，做完事就聚在一起做女红、煮药膳或者嬉戏，十分快乐。只是，独处时，蓝飞飞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宋慕杰。
  毕竟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半年，分开以后蓝飞飞才发觉宋慕杰已经在她心中扎了根，想拔也拔不掉。在他面前时，总想躲着他；现在看不见他，反而时不时想他。蓝飞飞真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明明巴不得早些离开他，真的离开了，却又记挂着他。
  蓝飞飞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投到眼前的湖水里，一圈圈的涟漪荡开，如同她心潮起伏。冷静想想，宋慕杰也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专横跋扈，独断独行，相反，从秋菊的事情上可以看出，宋慕杰还是讲情面，听得进道理的。而且他很精明，精明得让蓝飞飞害怕，仿佛他一眼就可以看穿她一切似的。这样一个男人，该怎么评价他呢？
  蓝飞飞皱着眉头，反思和宋慕杰之间的桩桩件件，埂在他们之间真正的心结还是爹爹和宋慕杰之间的那段旧怨。可是，那件事情并不像宋慕杰想象的那么简单，爹爹他也有自己无法言说的苦衷。该不该把前因后果跟宋慕杰说清楚呢？如果说了，宋慕杰能接受吗？蓝飞飞有些犹豫。如果不是对宋慕杰有了改观，蓝飞飞根本不会有跟宋慕杰谈谈旧事的打算，但是，现在她有些动摇了。
  可是，告诉宋慕杰又如何？让他谅解，然后良心发现，放她离开？蓝飞飞自嘲地苦笑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想当然了。自己对宋慕杰的了解，其实只是皮毛，并没有真正触到他的内心。在他内心深处，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的，蓝飞飞一点都不知道。这么贸贸然就把自己心里的话都告诉他，会不会换来的只是他一番嘲笑？即便他听进去了，会不会怀疑自己另有目的？
  蓝飞飞暗自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说了。这段往事是属于自己的，何必急于跟宋慕杰分享？他和她不是可以倾吐内心故事的对象，还是各走各的路，对彼此的伤害会更小一些吧。想起自己床头的《红药图》，未涂色的部分并不多了，既然可以依靠这场交易换得自由，何必再多事？
  夜晚，偏僻的水上书斋益发宁静。院门落锁后，蓝飞飞有些慵懒地对镜卸妆，然后吹灯躺到床上。外面一片寂静，侍书和侍画肯定也都安寝了。蓝飞飞闭上眼，恍惚间回到了自己家的旧居，奶娘和贴身丫鬟小翠还像以前一样在家里忙碌，看见蓝飞飞回来，都惊喜莫名，拉着她问长问短。蓝飞飞心里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还是回家的感觉好。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唤，蓝飞飞转头，看见鬓发皆白的父亲温和地看着自己，蓝飞飞心里一痛，又是委屈，又是高兴，哭喊着扑过去。父亲伸出大手，一边慈祥地抚摸着蓝飞飞的头，一边宽慰她。蓝飞飞觉得很久没体会过的温暖包围了她，她想说话，却哽咽难言，一张口，喉中堵塞，居然咳嗽连连，连呼吸都不畅快，好像快要窒息了。
  难受的感觉让蓝飞飞从梦中惊喜，她猛地睁开眼，立刻泪水迷蒙，很浓的烟灼伤她的眼，让她难辨东西。蒙眬中，能看见火光闪烁，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被火光和烟雾包裹住：天哪，失火了！
  蓝飞飞猛地跳起，用衣袖拭了一下泪水迷蒙的眼睛，打量四周，真的是失火了。门窗屋梁都在冒着火苗，满屋的烟气几乎令她窒息。蓝飞飞慌了手脚，急忙就想往外跑，快到门边，她忽然想起，房里还有她不能丢掉的东西，于是她猛地站住，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去。
  房顶上已经有火星和烧着的断椽往下掉，掉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屋里也是火光一片。蓝飞飞冲到自己的床前，借着火光，先抱起床头的小巧妆匣，里面有母亲留给自己玉钗，回身再去摸床头的《红药图》。
  刚把《红药图》拿到手里，一根烧着的椽子正好掉到蓝飞飞的床帐上，立刻引起冲天大火，床帐轰然倒塌，整张床都烧了起来。蓝飞飞觉得一阵热浪灼面，刘海好像也被烘烤地卷曲起来，刺啦乱响，她尖叫一声，抱着抢到的东西，一手捂头向火光熊熊的屋门冲去。
  
                  第八十章 耍赖
  快到房门前，只听头顶噼啪乱响，几根断椽接二连三地掉下来，若非蓝飞飞躲得快，几乎葬身火海。屋梁也在呼呼冒火，随时都有塌的危险。蓝飞飞顾不得许多，跳过地上吐着火苗的断椽，冲到门边，可是刚一伸手，就被门上的火苗灼伤了。怎么出去？蓝飞飞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她犹豫的空当，几根断椽和着一大堆冒着烟的房瓦劈头盖脸砸下来。
  蓝飞飞尖叫着躲到一边，火光轰的一跳，那些东西就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把房门堵死，和已经烧着的房门烧成一片。蓝飞飞无奈地想转头往和宋慕杰那间大房相连的偏门跑，却不想，回身一看，身后已是一片火海，哪里还有退路。眼看四周都是火光浓烟，蓝飞飞可以立足的地方越来越小，头顶的屋梁发出不祥的咯吱声，显然已经不堪重负。蓝飞飞又一次感到了濒死的恐惧。她不由自主地嘶叫：“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就在绝望中，忽然已经烧成一团火球的窗户被重力掀开个大洞，一股冷气吹进屋里，火苗和浓烟争先恐后往那个洞里灌过去。在蓝飞飞的诧异中，只听噼啪一阵乱响，好像有人奋力在蹬踹那扇窗子，已经烧朽了的窗框和连着它的墙壁都倒下了，接着一个人影从踹开的那个口子窜进屋里，急切地四处找寻：“飞飞，你在哪儿？”
  蓝飞飞听出是宋慕杰的声音，惊叫着扑过去，宋慕杰一把死死抱住她：“谢天谢地！”两人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一段着火的断椽砸下来。蓝飞飞惊恐地尖叫一声，扑进宋慕杰怀里需求保护，宋慕杰劈掌一挥，断椽斜飞到旁边，烧着了唯一一张还未起火的椅子。宋慕杰不敢再耽搁，抱起蓝飞飞从方才那个破洞赶快冲了出去。
  到了院中，蓝飞飞忍不住拼命咳嗽，宋慕杰忧心地不断询问她要不要紧。蓝飞飞只是吸进了一些浓烟，于是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院子里家丁护院出出进进，都在一桶接一桶地往房上浇水，可是水上书斋已经烧成一片，水浇上去就如杯水车薪，一点不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