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下的独白

第24章


经书上说“老者不以筋力为礼”,可是打起人来,他们就有劲了!
  王阳明说:“不有老成,其何能国?”《诗经》里说:“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一
些古代的“年老成德之人”的确给了我们不少的典型,在古希腊时代,潜主庇西斯屈特斯
(Pisistratus)怒问智者索伦(Solon):“你仗着什么,竟这样勇敢的反抗我?”索伦平
静地答他道:“老年。”这些老骨头们的高风亮节真使我们倾倒!一个人到了“七十老翁何
所求”的年纪,以他的身分。地位与安全性,若还“以耽沉之利,欲役者朽之筋骸”,该是
一件多么可耻、多么懦夫、多么不可饶恕的事!
  所以,当我们想到八十一岁的柏拉图死时还拿着笔、八十六岁的胡佛每周还工作八十四
小时、九十四岁的伊梭格拉底斯(Isocrates)还绝食殉道,再回头看看我们这种一面通宵
打牌、一面“我老了,看你们的了”的传统、一面庸德之行庸言之谨、一面舞着棒子“杖于
朝”的传统,我们能本笑洋鬼子傻瓜吗?
  王洪钧先生在文章里面又说:
  我无意批评年轻人。老实说,不去分析他们所处的环境、不去了解他们所受的教育,光
是指摘他们,都是不公平的。
  王先生站在一个中年人的立场,他当然可以原谅青年人,可是青年人若站在一个爱真理
胜于爱老师的立场,他不能不对莎士比亚笔下full of care的老先生说几句“不知忌讳”
的话,也正如王先生所说的:
  这些话,好像是牢骚,但也是不得不发的牢骚。因为问题既已存在,与其加以旅糊,不
如把它戳穿。戳穿之后,我们才能了解到它的严重,才能去思索、才能去解决。
  现在一般情形,好像只有老年为青年的安排与教训.没有青年自己(真正的自己,不是
“代表”的“模范青年”)的心声,与王先生的文章同期,还有一篇曾约农的《为青少年陈
情》,他老先生别具只眼,觉得“推青年所希冀者,不外五端”,其中“训育从严”、“生
活辅导”、“青年立法”等,“皆出于一般青年内心之要求而未公开表示者”,至少我个
人,我认为曾老先生这种“推”法未免可怕,老年人竞这样“推”青年人,这样为青年人
“陈情”,我们真领教他们对我们了解的厚度了(曾老先生若肯到中学参观参观那种中央集
权整齐划一的平头教育,考察考察酷似警察局的训导处,看看那些“学生资料袋”,再向外
看看大保学生的数目,大概他又会重读他爷爷那篇“原才”了)。
  我发现在曾老先生的“五端”外,还有“外一端”,正是“青年所希冀者”,那就是老
年人要我们听话,希望老年人也“垂听”一下我们的声音。虽然培根(Francis Bacon)早
就说我们不适于判断,可是我们毕竟是一个窝里的人,毕竟一同参加这场接力赛,不要总是
以为你们看我们都看得那么准,你们总该想想我们在用什么颜色的眼睛在看你们,至少你们
该想一次。
  索罗(Henrv David Thoreau)在他的《华尔登》(Walden)的第一篇里,曾有过几段
激烈批评老年人的文字,它们的神韵与气势是会被翻译毁坏的:
  what old people say you cannot do you try and find that you can。Old deeds
for old people,and new deeds for new。
  Age is no better,hadlly so well,qualified for an instructor as youth,for
it has not profited so much as it has lost.
  Practically,the old have no very important advice to give the young.their
own experience has been so partial,and their lives have been such miserable
failures,for private reasons,as they ymust believe;and it may be that they have
some faith left which belies that experience,and they are only less young than
they were。
  老头子们说你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可是你试一下,你就会发现你能。老的一套只该
适合老家伙,新人该有新的一套。
  一大把年纪很难构成做青年老师的好条件,因为它得不偿失、功不补患。
  实际一点说,老年人不会有什么很重要的意见给青年人,他们自己的经验是那样支离破
碎,他们的生活又那样惨败,他们必须知道这些都是咎由自取,也许他们还保留一些与经验
并不符合的自信心,可是他们已经不够年轻了。
  他更激烈地否定老年人:
  I have lived some thirty years on this planet,and lhave yet to hear the
first syllable of valuableor even earnest advice from my seniors.They have told
me nothing,and probably,cannot tell me anything,to the purpose.Here is life,an
experiment to a great extent untried by me;but it does not avail me that they
have tried it.If I have any experience which l think valuable,I am sure to
reflect that this my Mentors said nothing about.
  我在这星球上活了三十年,从我的老前辈那儿,我还没听到可称得上有价值的或热情忠
告的第一个音节,他们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可能也告诉不了我什么中肯的话。这就是生命,
一个大部分没被我体会过的经验,他们虽然体会过了,可是对我却没用。如果我得了什么我
觉得有价值的经验,我一定会想:这个经验,我的“指导人”压根儿还没提过呢。
  这些话足可以使老一辈的骂他忘恩负义了,可是他又接着向老人家施展了棒喝:
  You may say the wisest thing you can,old man-
  You who have lived seventy years,not without honour of a
  kind,--I hear an irresistible voice which invites me away
  from all that.One generation abandons the enterprises of
  another like stranded vessels.
  你可以说那些最聪明的话,老家伙——你活了七十年了,而且活得荣华富贵,——我却
听到一种挡不住的呐喊,要求我不听你的话。这一代扔掉上一代的丰功伟业
  就好像扔掉一条搁了浅的破船。
  我不太觉得我们一定要过于刻毒地批判老年人,我也不大觉得我们一定要像放弃破船一
般地放弃对他们的希望,他们之中,若真有竖起脊梁特立独行的皓首匹夫,我们还是愿意做
执鞭之士的。读过《宋史》晏敦复传的人,都会看到下面这一段:
  〔和议时,秦〕桧使所亲谕敦复曰:“公能曲从。两地旦夕可至。”敦复曰:“吾终不
为身计误国家,况吾姜桂之性,到老愈辣,请勿言。”桧卒不能屈。
  这是一面好镜子,在“水深波浪阔”的时代里,我们正需要一些有“姜桂之性”的老辣
椒们来“训育”我们、“辅导”我们,“立”身教而为我们“法”,他们要我们苦干,至少
他自己不躺在沙发上做学者;他要我们有骨气,至少他自己不是一个“善保千金躯”的乡
愿;他要我们战斗,至少他自己要做《老人与海》里面的打鱼人。
  一些老年人教青年人读经,他自己总该读过“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
的话,即使他的歌声动人壮志可嘉,他也该问问青年人的意见,赖斯(Cale Young Rice)
在《青年人向老人说的话》(The young to the old)里,他告诉老年人:
  You who are old,
  And have fought the fighi,
  And have won or lost or left the fight,
  Weight us not down,
  With fears of the world,as we r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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