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背后的大门已然关上，层层列位的精兵猛将，足以打消任何人遁逃的念头。远远望去，那位剑不离身的战甲髯须男想必就是严樾，见其满目血丝，定是多日未眠。可是，一见有琴到来，马上停下与众谋士的商议，正步走来。
  “有琴先生，严某怠慢，敢请见谅。”未等有琴行言，严樾便抢先躬身谦礼，然后，亲自邀请有琴落座。
  “严将军，在下此次前来有一事相求。”有琴举手投足风采耀人。
  “慢，先生且听严某一言。”严樾谦卑的外表之下，似乎并不给有琴开口的机会，“有琴先生乃天下第一谋士，怎能为叛军所用，岂不是太可惜了？我严某是个直肠子，那些文绉绉的话不太会说，只想劝先生一句，弃暗投明，为我弈国所用，我们是绝不会亏待先生的。”
  整段废话，只有一句重点，有琴几乎昏昏欲睡，但笑颜不改：“江山沉浮，与我无由。我有琴无叶一向独来独往，随遇而安。”
  严樾的面色突变，和颜悦色散无踪迹：“先生此言差矣，若真是无由于心，为何会为一女子屈身犯险？”
  有琴表现得依然是风平浪静，心思难被猜度：“既然将军先知在下来意，在下亦直言不讳，可否恳请将军释放那名女子，若为战局顾忌，在下也愿以身易质。”
  “能劳烦有琴先生亲身至此，不惜以己为质，此女子必定非同凡人，试问如此，严某怎舍得放手呢？”有琴的口不择言令严樾沾沾自喜，击掌示意，周围士兵一拥而上，数柄刀剑架于有琴身侧，“倘若有琴先生不嫌弃寒舍简陋，就在此处留宿几日吧。”目光如炬，“来人啊，送有琴先生去客房休息。”
  “那就打扰严将军了。”有琴笑若春风，根本没在介意被擒的事实，反而转向一旁的士兵，“麻烦带路。”
  “你……”严樾见己势弱，且有琴毫不在意，高声大喝，“带走。”
  “在下告退。”有琴恭礼有加，嘴角勾起神秘的微笑。
  所谓客房，其实就是牢房，灰蒙蒙的尘埃让有琴掩住口鼻，勉强进入。经过三道牢门，士兵把有琴推入一间还算干净的囚屋。
  “严将军真是待我不薄啊。”有琴自嘲着抖落从天而降的墙灰，自觉将牢门关上，还关照门外的狱卒，“小哥，把门锁上吧！”
  狱卒为有琴的言行而语结崩溃，机械地锁上牢门，慢慢远去，还不时回头看看，纳闷大牢为何要关一个失智之人。
  “有琴无叶！”隔壁的牢房忽然传来熟悉的怒喝，“有琴无叶，你真是愚不可及，来这里做什么？一起被关很好玩吗？你太笨了！”
  “如果我不故意被抓，怎么知道你被关在何处呢？”有琴熟练地灌气至隔墙，接着麻利地抽出一块又一块墙砖，将头探过去，微微笑着，“嫣儿，外面的守军不是一般的多啊，别说攻进来，就连出去都难啊。”
  雪嫣生气地猛敲有琴的脑袋：“那你还进来！”
  “哎哟。”有琴揉着前额，倾身越过残壁，来到雪嫣身边，“你为什么出谷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难以忘却雪嫣那哀伤无助的情绪，迫不及待。
  “没事，没事，就是闷得慌，出来找你玩，不行啊！”雪嫣闹腾着含糊搪塞，见有琴认真的神情，转移话题，“你冒险进来该不会只为了救我吧？”
  “嫣儿真聪明。”有琴哈哈大笑，使劲摩挲着雪嫣的头发，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是相信雪嫣总有一天会愿意告诉她的。顽皮过后，有琴翻出藏在腰间的寒玉软剑递还给雪嫣，伏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他有意被囚的用心所在。
  有琴的柔声细语使得雪嫣耳根发痒，打量着有琴的安然无恙，偷偷祈祷，希望他不要瞄到她已经绯红的脸颊。
  自君别后，风萧花残。城水静焉，漏墙偎星。
  
                  第一百零二章 翎略
  稀夜更长远树苍，月转碧梧移鹊影，瓦楞蒙白霜。陵湘游水云无色，剑雨迢迢风声近，相对浴蓝翎。长戈红缨，惊扰不息。
  赤陵郡外，甘宣泽按兵不动，两方对峙显平和之态。夜风逐浪，碧水吟唱，银色的波纹在船壁上书画千山，新月如钩，闪耀在严樾府邸的屋檐砖墙。
  乌鹊南飞，枝影无依。严樾匆匆结束了与下属的商议，独自面对着城门的方向神伤不已。虽说有人质在手，但是，甘宣泽并不像是会为一名军师而放弃战局的将领。陵湘水军被破，攻守赤陵的成败，也已经只是在于时间的问题。夜长梦多，究竟哪一方会事先按耐不住呢？
  “嗖，嗖……”几条长影跃入墙内，严樾见状，疾呼：“护！”
  许久，无人响应。屋前的明月光霎时间变得模糊不清，黑影由四周覆盖而来，连最后一点亮光也消失不见。严樾仰头一望，空中紫烟纵横，如数条长龙交错成的反旋阵型正从天而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征服幽郡的诡异阵法？
  顷刻间，整座将军府鸦雀无声。严樾不禁额冒冷汗，他自认列兵明暗可提防一切偷袭，没想到来者竟在瞬间锁定他的位置，而且就在阵中之位。看来，府邸守军已全军覆没。此刻，万不可被生擒，否则，军心一乱，兵败山倒。
  严樾试图仗剑破阵，可数道黑烟已然绕上他的躯体，无法动弹。严樾大喝一声，震破战甲，束缚随甲鳞裂尽。抽出佩剑，欲敌之，不料，耳边响起交叠重复的咒文，顿觉捆缚之意更甚，好似化作一尊石像。
  高处若隐若现的人影，正是由商调率领的亡藤西灵宫之众。他们口念缚咒，严樾捕捉成功。为何能够如此迅速测算其方位所在？只因晨间有琴在室内与严樾交谈之时，早已悄然释放雪无殇内功，至更深露重时，房屋外体凝结蒙蒙银霜，亡藤众敏锐非常，远观便知。
  这仅仅是有琴无叶计划的开始。趁夜深人静，有琴运功打开牢门，再命雪嫣用毒术致使所有狱卒昏迷，逃出囚牢，直奔城门。
  众所周知，赤陵郡的铁栅吊门乃是其防御关键，经开启，即可引大军入城。可惜此门由机关控制，虽有细作预知其位，但守兵之众，不可小觑。有琴斟酌之下，唯有强攻，凭其与雪嫣之力，应可得手。
  雪嫣将再施毒攻，有琴制止：“没有亡藤谷众相助，你无法自成毒阵，范围过大，耗损太甚，不如直接攻入。”说完，指着城墙一隅，示意陈仓暗度，拾起一旁的落叶，顺着掌风掷向城墙下的一队巡兵。待他们尽数倒下，有琴携雪嫣，一路踏履着壁，跃至顶端。
  翻入内墙，周围的士兵马上警觉，纷纷举起手中兵器，蜂拥而至。雪嫣倾身踏燕扫灵，左手弹出腰间软剑，剑花环行归入右臂，自地撩起一阵寒光。有琴两手指尖拈起星光熠熠，御气分阴阳，足划九宫，虬龙绕身，八面玲珑。
  有琴往城下一瞧，不断有士兵涌上石阶，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包围。左手两指燃起霜焰，朝雪嫣方向推去，白霜溅起，灭去其周围困军，驱动冰龙护，弹开两侧攻击，直至雪嫣身边：“暗道就在前面，这里有我，你去开机关。”
  “好。”雪嫣应着，手边又打出青烟制敌，仍旧寸步难行。
  有琴揽袖结契，化出玄冰刺，密文急诵间，空气凝晶汇聚，一条冰龙腾空咆哮，一记寒龙傲天，冲破堵截，辟出血路：“嫣儿，快。”
  见雪嫣跳入暗道，有琴迸裂寒龙，漫天冰屑悬空。倏然掌心紧握，霜焰熄灭，冰屑如流萤划出千万条纤细的银光丝线，掠过最美的轨迹，刺入众兵士的身体，未及惨叫，已然命绝。
  石地微震，轮转之音从脚下响起，有琴轻轻抹去脸上沾有的血迹，向着远处追来的兵卒展露一瞥倾世的笑颜，袖中抖出一根竹管，拔去软塞，其中喷射出耀眼的蓝光，冲上云霄，在苍穹之中炸开。镶嵌着刺目白光的蓝羽之焰，犹如高贵的翎毛在剧烈地燃烧，是烟花终生无法比拟的璀璨。
  “嫣儿怎么还没上来？”有琴解决完这批追兵，雪嫣却迟迟未归。见下一波的兵卒还未到来，有琴亦潜入暗道。铁栅吊门一开，一场恶战正式开始。
  跨过几具尸体，有琴见雪嫣正吃力地扳动机关，而其身后，一名士兵正在靠近。不由多想，投出指间的玄冰刺，那人应声倒地。
  雪嫣感觉身后泛起的光焰，便知是有琴：“无叶，帮我。”
  有琴急忙上前，同雪嫣一起扣下机关，吊门完全被开启。
  待有琴与雪嫣走出暗道，他们已被重重包围，无数的弓弩对准他们的心脏，而甘宣泽也已兵临城下，两军混战即刻展开。
  “无叶，怎么办？”雪嫣方寸大乱，以此阵仗，纵使插翅也难逃。有琴没有回答她，只觉得气氛变得异样，低头一看，自己与有琴居然脚踏烟月，涟漪徐徐绽放，水波流转两仪至呈八卦之势，不知蔓延到何等地步。
  有琴终于开口，面色稍显凝重，还是送给雪嫣一个微笑：“我们不会有事的，跟紧我。”一手拉住雪嫣，一手指印势起，一时冷光迷眼。
  地面八卦光柱瞬间升起，冷光一闪，阵内人众全灭。有琴倾力而战，数次瞬发潋月莲华阵，突出重围，就连八方射至的冷箭也阻挡于阵外。雪嫣不得不担心，如此强大的阵法势必会消耗大量精力，有琴很快会到达极限的。果然，当他们逃出城楼，有琴的手温已逐渐发冷，但始终没有放开她。
  阵中冷光黯淡下来，有琴喘息不已，雪嫣心疼了：“无叶，让我来吧，这样下去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