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流雪

第42章


  我享受着这一伟大而艰辛的过程给我创造起来的精神支柱的充实感,同时,也为着这个坚实的精神支柱做着奋不顾身的努力。
  我的全新的人生开始了。在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
  远去的故事,超度的故人,一路走好。
  蝶溅能为我洗衣做饭,照看思思,我却不能替她解决在所难免的生理需要。她毕竟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女人。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委屈和寂寞。当我黑夜回到家里,看到还在床上看书的她,心里便产生了一片带着温暖的凄楚。她开始读《圣经》,像所有虔诚的信徒一样,带着内心深处的真诚渴望从书籍中寻得一丝慰藉。
  每次,我回来的时候都给她带来食物,她便走下床,狼吞虎咽地吃掉它们。她说饿,好饿。也许她的确只是饿。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的吃相。为了熄灭她的欲火,我从来不主动靠近她,她与思思睡床,我睡沙发。她有时在深夜醒来,悄悄走到我的身边,借着明亮的月光,抚摸着我沉寂的脸,拥抱散发着淡淡烟草味的身体。
  几次,当我醒来开了灯的时候,常会看到一脸泪水的她,扬着脸对我不停地流泪和微笑。
  她对我说:“欲雪,抱抱我。我怕。”
  她的话让我不禁想起了母亲,同样的房子,我与母亲来青岛的时候住过。她也对我说害怕。我说:“回去睡觉好么?”
  “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欲雪,我只是需要你的拥抱。我怕。”
  我坐起来,抱她入怀。也许,她的确只是需要拥抱,她只是怕。
  从此之后,我又开始做梦了。断断续续的梦像是一部冗长的电视剧,故事情节让我感到恐惧,尽管内容不一,可是万变不离其宗,生与死,天堂与地狱,鬼神与人世。我怕它们在我最幸福的时候一一应验。我怕一切幸福又不复存在,把我的精神支柱也无情地摧毁掉!
  阴雨连绵的日子,我们一起去看大海,光着脚丫在沙滩上奔跑追赶,带着腥味的风把我的忧愁带走。
  天气晴朗了,就一起爬到高山顶上,对着矮小下去的村庄田野呼喊。她会在山顶扯着嗓子大骂:李欲雪,你不是人!我也把双手罩在嘴上:蝶溅,你是王八蛋!骂完之后,彼此都嘿嘿地傻笑。
  我们同时爱上这个拥有无数地名的城市。她对我说:“这里有北京路上海路沈阳路青海路重庆路拉萨路,还有广州路香港路浙江路……我们的身体尽管在这儿,却让我们感受着心还在全国各地,我们还在流浪的路上。”
  “我们带着我们的家庭流浪。你是流浪歌手的情人!”
  “你是流浪情人的歌手!”
  我们又一次微笑。
  当思思百岁的时候,我们决定去照全家福。我穿上了洁白的衬衣,我看到镜中的自己依然是那样潇洒帅气,白色的衣服把我的脸衬的更加惨白。这时,蝶溅穿着绛红色的旗袍出现在镜子里,我吓了一跳。我回头望着她婀娜多姿的她,心里突然绝望起来。
  我一下子呆若木鸡。
  她问道:“不好看吗?”
  “你——从哪儿弄的?”
  “去年回老家的时候,我妈给的。这是我妈的嫁妆。她说只有美丽贤淑的女人、温柔善良的女人才有资格穿旗袍。她希望我做这种女人。”
  “哦。”
  她转着身子像我炫耀着她的美丽:“好看吗?好看吗?”
  我呆呆地说:“好——看。”
  当她穿上羽绒服抱起思思的时候,我又觉得不好看了。
  她问我:“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们思思都过百天了,高兴点啊。”
  照相回来的路上,我们转进了饭店。她还是狼吞虎咽地吃,她说饿,好饿。我知道,她在告诉我什么。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来了,它像一颗沉寂了多天的定时炸弹,突然间就那么爆炸了。
  命运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可是这玩笑开的也实在太大了。
  我一直都在逃避,可逃来逃去,最终走不出那个罪孽的圈子。我也曾想过,有朝一日,我还是会回到祖祖辈辈成长生活的土地,我还是会迎着晚霞走到乡间的小路上,我还是会站在大河的岸边,向遥远的地方张望,我还是会对着落日流下泪水,然后再擦干泪水对着未来微笑。我终归是要回去。定时炸弹爆炸的时候,蝶溅仍在低头吃饭,她的样子让我感到欣慰。我的心爱的姑娘,我的睡梦中的宝贝儿,你们知道吗,我的真诚的朋友,我的爷爷,我的母亲,我的哥哥,还有我的儿子,他们祖孙三代从另一个世界看我来了。
  我听得到他们轻盈的脚步声,他们没完没了的话语和哭诉,激荡着我的心,抽打着我的脸,鞭笞着我的肌肤。他们的确走了,又的确来了!
  晚上,我与蝶溅坐在餐桌上,蝶溅吃着饭对我说:“你今天怎么了?”
  我看了她一眼,低头不语。
  她又说道:“有什么心事吗?”
  我摇摇头,还是保持着沉默。端起饭来,却一口也吃不下去。我的心魂被故乡牵走了,剩下一个残留的躯壳,对心爱的人面无表情。
  蝶溅吃罢饭,就陪思思去了。她说:“今天不去唱歌了吗?”
  我听到她的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潘金莲与武大的对白——她在告诉我,是该出去卖炊饼的时候了。心里突然感到恶心,我恶心自己竟会生出这种不知廉耻的想法。我开始收拾衣服,一顿饭的工夫,使我想清楚了,必须要离开了,我的根在凤凰村。
  蝶溅察觉出我的异常:“你收拾衣服准备去哪啊?”
  我说:“回家了。我们该回家了。”
  她说:“回家?你不是说你没有家吗?欲雪……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一言难尽,走吧。我们是该离开青岛的时候了,路上跟你说。”我决心已定。
  她坐床上,生气地说:“我不走。你不告诉我,我就在这里过我自己的,要走你自己走吧。”
  我说:“那你就留下吧,反正我是必须要走了。”
  “欲雪!”她从后面抱住我,“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是你的爱人,有权力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承担。”
  “我哥哥死了,我女人萧痕改嫁了,我儿子给人家陪葬了,我爸爸喝成了疯子,整天跑到我爷爷坟前哭……”我一气说完,忽然感到揪心地疼,完整的家支离破碎,属于我的东西全部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鸟人还在异乡的街头乞哀告怜。
  蝶溅听后,说:“哦。哦。”
  “走吧。”
  蝶溅也起来帮我收拾东西。她要做体贴而善良的女人,她要做一个贤妻良母。可她做不到清心寡欲。这是短暂而漫长的三个月里,她用眼神告诉我的。我终于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了我们的缘分,清醒地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不管以什么接口,偷走我的宝贝儿,带走我的家产,夺走我的梦,让我倒在血泊中一个人醉,一个人继续东飘西荡。但是,我绝不能主动戳破这层薄薄的纸,我试图让它永远地包裹住我们俩的感情。
  我不得不开始佩服余者珍没有成为男人时的远见和自知之明以及对蝶溅透彻客观的评价。他在这个女人身上花了八年的时间,而我仅用了一次邂逅与狂欢。
  是我太低估她了。是我太自恋了。我又一次错了。
  她无数无可不在扬着脸对我表明她的心情。她饿。
颓废死亡悲剧第二十八章
28
  南下的火车与铁轨的的撞击声里,她们安静地睡着了。我想不管将来如何,不管现实如何,起码此时此刻我是幸福的。她什么时候选择离开,我也就只好顺从她的旨意。
  黑夜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悠闲地散步,月光是他的初恋情人。
  月亮慢慢落下去了,黑夜还在,他对着苍穹发出呼唤、啜泣,他需要心爱的人陪他走过漫漫长夜,走过黎明,再一起消失。
  黄昏的时候,我们又一次踏上善城的土地。
  我站在村口的浮桥上,往下窥探,深蓝的河水,跟大海一样的颜色,却不一样的味道。
  蝶溅四下里张望着,她有些惊奇。山,水,村庄,田野,似曾相识。
  我们走到老房子门口,蝶溅又一次对我说:“我感觉来过这里。”
  “你怎么可能来过呢。如果真是来过的话,也只会是梦里。”
  蝶溅撅起嘴。这时,我看到了父亲。他躺在厅房门口的台阶上,衣衫褴褛,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身边还放着一个酒瓶,他看到我的时候,指着我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个疯子……”
  我走到他身边,酒气和恶臭顿时扑面而来,我说:“爸,我回来了。”
  他依旧笑着:“你这个疯子……滚远点。”
  “爸,我是欲雪啊。爸爸,我回来了。”
  “欲雪?欲雪早死了,他的工程倒了,把他砸底下了,脑浆都流了一地……”他看看太阳,很慌张地站起身,挎着篮子,拿起他的酒,说,“你这个疯子,别上我家来了,我家不欢迎你。”
  也许,他真的疯了,只是他不会承认。我猜想他对我说的话,可能最早出自乡亲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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