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流雪

第41章


保大保小?
  保大保小?保大保小?
  谁能告诉我们,保大还是保小?
  “孩子的父亲呢?”护士又一次地打破了宁静,她看出了我们的难言之隐,“男人啊……缺德……”
  我一字一顿地说:“孩子的父亲在太平间里躺着呢。”
  蝶溅呆呆地说:“保大!我要我妹妹,她还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我难以做出取舍。严格地说,我没有任何决定权去决定他们的生死。然而,如果念以默活下来的话,她的未来又该如何面对?爱人命归黄泉,爱子胎死腹中……
  容不得我多去思考,蝶溅就在单子上签下了名字——我要妹妹。
  护士也有些神伤,她接过单子,又回产房去了。
  蝶溅终于忍不住了,她趴在我的肩膀上轻声地哭了起来。
  “欲雪……我好难过……”
  我无言以对,我们的悲痛是一致的。
  翔夕,默默。
  护士再次进入我们惶恐的视线,她告诉了我们意想不到的结局——大人已离开了人世。阵阵啼哭声声入耳,如此干净清纯,一如他们的父母,一如暴雨洗刷后的草地山林。
  如花似玉的年龄,夭折了!
  我跟蝶溅奔进产房。
  蝶溅蹲在手术台前摸着念以默苍白的脸,她感觉她的脸好冷,令她无法喘息,她的眼角还挂着泪,嘴角还挂着血迹,她帮她一一抹去,把她张启的朝天空呼唤爱人名字的嘴巴轻轻合上。
  我抓着大夫的衣领,怒斥着她:“我们要的是大人……我们要的是大人……”
  大夫一脸的无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咬舌自尽了!”
  我转回去看她的脸,那张可爱的脸上仿佛滞留着一丝面对死亡时的坦然和坚定。她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翔夕,默默,一路走好。
颓废死亡悲剧第二十七章
27
  两具冰冷的尸体被缓缓送入焚化炉,铁门啷当一声关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痛彻心扉地哭开了。人们的哭声把蝶溅怀里的婴儿吵的哇哇地哭起来,她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宝贝,看一眼你的爸爸妈妈,亲爱的宝贝,好好地哭一回吧……”
  他们的骨灰他们的爱以及他们的梦,皆被焚化成白色的粉末,装进了一个檀木盒子。
  南益融抱着骨灰盒走在前排,她的姑姑搀扶着老伴跟在一边,还有众多亲朋好友在身后跟着……
  在我们走出大院的时候。高高的烟筒依然浓烟滚滚,一群哀鸣的乌鸦围着烟筒盘旋着,他们的身体被染成更黑的颜色,瞬间湮没其中。
  善城。一年前的今天,我们一行三人背井离乡去北京放飞梦想,记得那时,我们还是年少轻狂的音乐人,不知轻重,谈吐傲慢,而如今剩下一个孤独的我,背负着两条沉重的人命重新踏上了这片炙热的土地。
  我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内心却是最为悲痛的。
  出殡那天,没有过多值得纪念的事情,只记得翔夕的母亲昏死过几次。众人忙掐住她的人中,她才呜呜地长长了几口气,回到人世来。
  长满杂草和庄稼的田地里,堆起一座圆圆的新坟,在黄昏的大地上格外引人注目,从远处看却又是如此的寂寞。
  过后,南益融准备回北京了,她找了我。
  我们从翔夕家出来,走到水库的堤坝上,我随她坐下。
  她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南益融,是翔夕的表姐,也是者珍的最后一个女朋友。知道为什么我叫你来吗?”
  我摇摇头。
  她说:“者珍——他,自杀了。”
  我怵了一下。
  “去年冬天,在翔夕离开北京的那天早上,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者珍跟我提出了分手。过了好多天,我的忧伤越来越重,很想见见他。晚上下了班我就找他去了。我拿出钥匙开门,发现门被反锁了,我敲了很长时间,都没动静,打电话也没人接。我突然察觉到不测,就找人打开了门,我把房间翻了一遍,最后在冰箱里发现了他。”她说着话情绪就激动起来。
  我看到她的肩膀颤抖起来了,听到了她的抽泣声。她强作镇定下来又说:“我给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把他埋了。我试着去忘记他,从来不敢跟任何人提起,每次想起他,就感到绝望,绝望的我都想死掉算了。都半年多了,忧伤并没有好多少,我还是想他。”她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递给我,又说:“这是者珍留给你的。不要告诉蝶溅者珍已经死了。现在我该回北京去了。再见吧。”她说完话就走了。
  我慢慢地打开纸条。我看到了那个飘然远去的男人在绝望中写下的字,在愤慨中落下的泪,在崩溃中滴出的血,最后在漫天的大雪中烟消云散……
  我坐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慢慢地黑了,蝶溅抱着婴儿默默地来到我身边。
  她对我说:“欲雪,他们把我撵出来了,他们连孩子都不要。”
  “为什么?没有理由啊?”我诧异地看着她。
  “翔夕的父亲说如果是个男孩的话还可以考虑考虑……”
  “他们不要,我要!”我轻轻地从蝶溅手里接过孩子,看着她在熟睡中可爱的模样,“我还舍不得给呢。宝贝,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
  “你一个男人一点经验都没有怎么会养孩子?”
  “我不是男人了。但是,我可以做孩子的父亲,我可以照顾她,可以给她一个家,可以把她养大成人。我有信心。”
  “还是让孩子跟着我吧。她是我外甥女,我会比你更尽心尽职的。”
  “那样只会把你拖垮,你还有很多要走的路,我不能连累你。反正我现在是个残废之人了,对未来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对过去也没有多少眷恋。”
  “欲雪,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嗯?”
  “那是你的问题。我反正什么都做不到了。”
  “不如这样吧,我们在一起把孩子先养着,如果将来有合适的人娶我的话,你就把我当成妹妹嫁出去。如果我这辈子都没人要了,我就做孩子的母亲。怎么样?”蝶溅眼里流露出真诚的神色。
  听到她的话,我嘿嘿的笑了起来,又恐怕惊醒孩子,只能憋住。
  “你还有心情笑,没心没肺!”
  “呵呵。亏你想的出来。开什么玩笑!”
  蝶溅说:“有爸有妈的孩子才算是幸福的,不管他们因为什么原因走在一起。仅仅是为了孩子,先这么定了。对了,还没给她起名呢?”
  “是啊,叫什么好呢?林翔夕,念以默,这两个人……叫‘思思’吧。一个思念翔夕,一个思念默默。就叫‘思思’了。”
  “李思思?李师师?不行,这名字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宋朝的一代名妓!”
  “我不懂历史。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宝贝儿……”
  “真拿你没办法!还别说,这名字还挺亲切的。”
  “走吧。该走了。”我把思思递给蝶溅,隔湖向西南方向望着。那里有凤凰村,村里有我嗜酒如命的父亲,有我美丽的初恋情人,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哥哥,有母亲的那座孤坟。那里有点点灯火,有袅袅炊烟,有宽阔的大河,然而,这两条昼夜不停的流淌的大河,把我阻挡在岸边,我永远无法逾越。
  我跪在地上,向远方叩了三个头。
  我没有告诉蝶溅关于余者珍的死,也许是出于私心。或者说,不想让她的心再经受打击。如果有朝一日,蝶溅突然问起,我就会对她说:者珍过的很好,他有了一个相爱的妻子,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可是蝶溅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我知道她在欺骗自己。她无法忘记者珍以及对他的伤害,无法忘记那天发生的事。她做着努力,让自己学会忘记。
  对于悲痛,只好试着遗忘,没有必要过多的纠缠,当几多年后回忆起来,才发现,我们又长大了。
  我与蝶溅因为一个从天而降落地生根的孩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这是我就连做梦都不敢企及的事实。当我们野合时,我割下自己的生殖气之后,我暗想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家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走进我的生活。然而,我又一次错了,蝶溅这个伟大而特殊的女人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感受到了无边的幸福及家的温暖。
  我们精心策划着美好的未来。该如何生活,去哪生活?再去哪定居?彼此厌倦流浪的心都亟待安定下来,因为,我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不平凡的家庭,有了责任和义务。最后,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青岛。
  蝶溅依然抽烟,还时不时地喝些白酒借以消愁。我仍然背着我的琴,在黑夜来临的时候走上人潮人海的街头,这是我的工作,是为了生存为了家庭的工作,而不再是为了梦才四处奔波。
  就算是为了梦,那也只是为了关于家庭的梦、孩子的梦。
  我对待人生的态度瞬息间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我的情感也全部层层叠叠地寄托在她们身上,我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听到了骨头断裂后又开始发芽的声音,又一次经过风雨灌溉茁壮成长起来的新的生命,让我看到了又一个自己,仿佛是一株在干旱的大漠中长期忍受饥渴的仙人掌,即便它一辈子都开不了花,都结不了果,但是它永不退色的春天的颜色,让人们看到了生命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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